第93章 副科级
一九九八年大年初一，家里聚满了客人。母亲和玮玮今年又没有回来，或许她们还在湖北的一个小村庄里等待着那个罪恶衍生出的孩子的诞生吧。
天色渐暗，李敬然一家又如约而至，今年的年饭却是和和睦睦。父亲站起来道了贺词，讲了美好的期许，温暖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二月初三，我收到了房书记生病住院已久的消息，便忙赶去医院看望。幸得病情得到控制，他也能正常的与我沟通交流。第二天一早，在住院部四楼的妇产科还传来了一个好消息，房书记的儿媳为房家诞下了一名男婴。房书记在病床上亲自为他取了名字:房良晨。
可是自此的几年间，房书记病情逐渐恶化，瘫在床上近十年。
这年的五月份，我被分配到了行政岗。
李敬然调任平原任平原市委书记。
我去了县发计委，也是同年，发计委正式改名为发改委，即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部门的主要职责在于管理国民经济全局的事务，制定发展战略，进行宏观的经济管理，我在农村经济办公室，副主任科员，享受副科级待遇。
我要学习和要踏实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一天开会，我就被借调到了县郊的灌河镇与镇党委党政府一同制定和实施全镇的村庄改革。会后，杨县长抽时间见了我一面，问我有没有信心能做好每一步工作。
“暮年，乡村的改变一直都是淅水县发展的重中之重，所以处理起来会有些棘手。要有信心，更要有信仰。去了就配合镇党委政府的工作，如果实在做不来就跟你们领导讲，领导给你处理解决。”
我当即立下军令状：“不管多么难啃的骨头，我都一定啃下来。做不到，直接辞职。”
“你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哪有一遇到问题就想着辞职，辞职就是逃避。有问题就处理问题，坚持是最重要的。每个镇子有每个镇子的问题，自然不会一帆风顺。但是，我相信你，既然李书记说你是这块料，你就一定可以。”
但我做了具体了解才知道，灌河镇虽毗邻县城，却是满目疮痍。这里有着让数名为官者头疼的懒汉村。如何调动他们对于生活的积极性，成了当下最头疼的事情。
懒汉村几乎都是男性，依靠国家发的救济粮维持生计，这个村子里的青壮年多沦为地痞流氓，在街上混日子，做一些违法的勾当，且屡禁不止。
“我说说我的想法。在这几天的调研来看，对于调动懒汉村的生活积极性。我觉得重在实现他们的人生价值。一个人的精神成为空壳的时候，生活自然对他们来说也就不再有希望。”我认为自己的思想转折点在于在少年时期学校避雨时遇上的教书先生，以及与那些有文化和思想认知的人之间的交谈。我当初以为人的精神状态就如此了吧，可在遇上他们之后，才会觉得人的精神状态大可以更好。
“该怎么去实现他们的人生价值呢？这可不是空谈的话，这是需要有一套坚实的理论来支撑我们去实践的。”镇党委贾书记撇着嘴问我。
“文化输出，先从培养兴趣开始。兴趣是做事的原动力。”
“有些道理，各位怎么看？”贾书记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其他人点头称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希望我可以给出一些具体的方法，他们与我一起逞报县里的上级批准。
我点点头。
贾书记说：“县里负责民生的同志们会大力去支持你来做这些事情的。”
懒汉村里的那些场景，这让我想起了做乞丐的岁月。我越想，心里越有情绪，索性直接将心里话说出了口：“贾书记，我想问一问你们。是否县里面不集中整顿，你们就坐视不理？之前的工作都做到哪里去了？县里面不规划不整顿，乡镇难道看不到这么大的一块烂痦子吗？我们不能一味的去掩盖事情。”
我这种激进的发言引得现场很多同志的不满，贾书记或许对我有些浅薄的了解，可是我不顾别人感受的讲话，让他也不得不沉下来了脸色。
参会的所有人都皱着眉头闭口不言，或许都在等待贾书记开口训斥我。
但贾书记并没有正面的回应我说的话：“会就开到这儿吧。”贾书记合上了钢笔，又张口示意我留下来。
人们都走后，他才开口：“你还年轻，不要表现的太过于锋芒毕露。工作上要尽量的收着自己，你还没到可以尽情展现自己的高度。多看看，多学学。现实政治，够你学一辈子的。”
“我不太懂您在说什么。”
“听不懂就回家问问你家大人。”他递给我一支烟，“你是县里委派过来的，你做一段时间拍拍屁股走人了，但是你们的言行，会影响到要一直跟着我做的班子成员，不要让我不好做。”
“我只是正常的表达自己的观点。”我想起来了最初遇到时玉时对她说的话——是否这个政圈里的干部们都一样的玻璃心，都一样的听不得一些真实的想法？
“谈话到此为止，你回去好好想一想。”说完，贾书记就要走。
我心里当然是不服气：“你们真奇怪，比你们官大很多的人都能虚心接受意见，你们呢？”
他也没停，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傍晚，我去找了冯先生，诉说着对于乡镇领导的不满。冯先生跟我讲她曾在州市遇到的一个乡长，霸道专行，做人民官行畜生事。然后话锋一转：“这个贾书记已经做得很好了。起码他在解决不了事情的时候维持现状，看到转机的时候积极推进。现如今，觉得他们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也都无可厚非。你的话刺痛到了他不说，你还连带着否定了他们整个班子的成员。你只是暂时调过来工作的，而那些人要一直跟着他。他自然要维护自己的班子。你这样激进，我怕你们后面工作摩擦会更多。但是如果有人恶意阻止你推进工作，我就去用我自己的方式警告他。你做好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这晚，冯先生也跟我讲了她近来的情况，我心生欣慰，她好似接受了现实的生活。
那个叫楼佳阳的男孩每天勤勤恳恳的工作，其他心思都用在了与冯先生的相处上。他嘴里叫着冯先生老板，心里想着冯先生就是落在他生活里的光一样。这不是我所猜测的，而是很多年后，我在这个男孩子身上真真实实感受到的，他爱冯先生，那种爱惊天动地。而我发现他们之间初现端倪，也是一年后的十二月十九日。当时临近深夜十二点，我们熬着夜，坐在电视机前看着中央电视台转播过来的澳门回归仪式。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国旗飘扬在澳门文化中心。我听到，窗外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就在那一秒澳门回归了。喊叫声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转身看到楼佳阳一把抱住冯先生，又狠狠地吻在了冯先生的脸上。而冯先生也自然而然的与他拥抱在了一起。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对她的感觉出现了偏差，我有些不太舒服，我害怕会失去冯先生。
“回归了？”我抑制自己的情绪，轻描淡写地问。
“回归了，回归了！”
“你不是不关心政事吗？怎么会这么激动？”
“这是国家大事好吗？我是读过历史的中国人。”
“是，香港回归那天晚上你也是与今天一样的兴奋，我记得。”我故意拖了长音来掩盖自己心里的不自然。
“你怎么一点都不高兴啊？”冯先生发现了我的不对。
可她越说，我越慌乱：“没有，想起来了一点事情。不重要了。今天当然是回归最重要。”
“没事最好！有事跟我讲。”说罢，冯先生转向楼佳阳，她拉着佳阳的手，语重心长的语气讲了很多。我顿时又觉得他们的这么份爱，又像是当初的慧灵对我。或许冯先生无意，但是佳阳一定有情。
那时候我发现冯先生完全变了，起初的那种冷漠寡言被她深藏了起来。
我偏过头，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冯先生想要感受的爱与被爱。我现在无法给它下一个明确的定义，但我可以明确的觉得不管是爱还是被爱，如果发生在她身上都是美好的。
而我呢？我不配被人爱，我在心里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