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这张脸,怎可受伤。
臂弯里人的脚步丝毫不见停顿,好似听惯了一般。
郁池樾何曾听过安嬷嬷如此说话,此番一听竟得了趣儿,笑声没忍住从唇边溢出。
这一笑不是什么好意思,可落在封梵音耳里她只有些懊恼竟未来得及瞧见。
踏进繁闹的‘夜市’,封梵音看着琳琅满目的各式街边小食和商品,问道:“主君付银子吗?”
安嬷嬷早在她耳边念叨过了,说是为了让各位贵人‘身临其境’,今日‘夜市’之上的东西都做购买,所得银钱太子妃会捐给慈幼院。
郁池樾微微倾身,好似怕她听不到一般极为体贴,一开口语调一如往常的淡漠。
“你可选些你喜欢的。”
封梵音点了点头,面上并无兴致,她做小生意这几年自是见多了此等夜市,却还是敷衍着随手指了一处糖人摊子。
“主君,妾身想要那个小兔子的糖人。”
听得她提高音量,语调娇软,郁池樾手上一顿,眼见着四周投来的目光越来越多,他唇边扯出笑。
“好,给你买。”
粉色小兔糖人落在了封梵音手里,她瞧着各处小摊上的小食,却是提不起一点儿胃口。
两人站在‘街边’,正商议着要去何处解决晚膳的问题,便听得不远处传来昭王的声音。
“阿樾,来这边一道用吧。”
循声看去,只见一糖水摊之后露出几张小桌,小桌上坐着昭王夫妇和郁池冉三人,位置隐蔽又因着人来人往互为遮挡,两人竟未曾看见他们。
封梵音抬眸看向郁池樾,询问他的意思,郁池樾并未看向她,手上微用了些力,带着她朝那边走了过去。
“见过昭王,昭王妃。”
封梵音随郁池樾见了礼。
昭王道:“不必多礼,落座吧。”
两人谢过后才在小桌一侧的长凳上落了座。
郁池冉见着封梵音手里的小兔糖人不由得心里一醋,二哥都没给她买过。
她放下手中小勺,撇着嘴不情不愿地起身朝郁池樾福了福身子。
“兄长。”
郁池樾抬眸看她一眼,话里并无疑问,好似只是无话找话。
“你怎的在此。”
郁池冉求救似的拉了拉苏诗妤的衣袖,苏诗妤笑着拉她坐下,又朝郁池樾道:“你这个做兄长的怎的如此不关心妹妹,她自下午的制香宴席始便一直陪着我了。”
昭王面色如常,亦是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郁池樾的目光随着昭王开口,从苏诗妤面上挪到了昭王面上,未曾多停留一息。
“有劳王爷看顾臣妹了。”
昭王看向身侧面带笑容且目光坦然的苏诗妤,到底还是把几欲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语里带了些笑意。
“本王亦把阿冉当妹妹,不必如此客气。”
说罢冲一旁的‘老板’招了招手,“来两碗馄饨。”
“好嘞,贵人稍等。”
封梵音在几人面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只觉今日昭王说话的语气正常了些,也不如之前古怪了,怕是那日泼酒的‘意外’有了些作用,他对苏诗妤亦是在意的。
馄饨很快便上了,封梵音将将拿起勺子,郁池冉便又扯了扯苏诗妤的衣袖,面上的笑都有几分僵。
“姐姐也吃好了,那咱们先去逛着吧?”
她觉得此等小桌委实屈才了,坐了这么一桌人,哪怕人人带笑,她亦觉得怪异得很,甚至浑身不自在,她实在不爱继续待下去。
苏诗妤看向昭王,低声询问,“王爷可要再用些?”
晨起太医的话还历历在目,昭王心知他是数着时日过活了,有些话,他是想说的。
他侧头掩唇轻咳了两声,道:“去好好逛逛吧,平日里也无力陪你去,我在此等你。”
说罢又看向身后的秋棠,“好生伺候着王妃。”
秋棠恭敬应是。
郁池冉迫不及待地拉着苏诗妤起身,更是好生谢过了昭王,雀跃得巴不得直接飞走。
苏诗妤离开之时看了洪康安一眼,她虽担忧,却也知郁池樾是个懂分寸的,有些话他们之间必有一谈,拖到如今这个时候,已是难得。
洪康安心领神会,恭敬颔首。
王爷身子不济,眼前坐着的又是西平侯这尊佛,王妃离开,两人说话一个不注意怕是就没了顾忌,难免说到容易动气的话头之上,届时王爷的身子怕是难撑
唉,王爷怎的就不明白,王妃是当真关心他的。
不知为何,桌上明明只余三人,封梵音却硬生生瞧出了些热闹的感觉,连带着手下寻常的小馄饨都有了滋味。
昭王与郁池樾并无私仇,甚至还有多年的兄弟之谊,现下苏诗妤不在,独自面对郁池樾,昭王竟好似松了口气。
他时日无多,又把太子得罪了个透,待他身故,她便是孤身一人,哪怕母妃得宠,对宫外之事也是鞭长莫及。
他需要有人能护着她,哪怕再如何不愿,他也不得不为她考虑。
他看了看低垂着头平淡用膳的郁池樾,到底还是问了出来,只是一开口却好似泄了气一般,浸满了无力之感,却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心内无力。
“娶了皎皎,你对我可还有怨气?”
洪公公听得这话,忙朝身后侍卫抬手示意,侍卫颔首领命便往四周散开了。
周围霎时被清空了一块,更是围拢了很多侍卫组成了人墙,外头的人绝不能瞧见里何等情状,更莫说听见什么了。
郁池樾慢条斯理地放下勺子,抬眸与他对视,见他面上再无虚假笑意,敷衍之词就在唇边,眼前却忽而闪过昨日她被泼了满脸酒的无措模样,加之他口中那声“皎皎”……
他眼底暗沉一片,对昭王这一问,他回得语气不善。
“自是怨的。”
闻言昭王侧身又是好一阵咳,洪公公满面担忧连忙上前斟茶,“王爷您喝口水压一压。”
昭王缓了好一会儿,抬手推开了洪公公,又轻笑着张开了双臂,满脸自嘲。
“我如今这番模样,实在没多少时日回顾我是不是错了,只望你待我身故之后,顾念着你对她的情意,对她看顾一二。”
为人丈夫,现如今却不得不求人照顾自己的妻子,其间不堪几乎压垮了昭王的神志。
在他身故之后若两人抵死缠绵,见她还是清白之身,不知他可会觉得欣喜,不知两人可会细数他的窝囊。
想到这儿,他面上煞白,喉间涌起腥甜。
可他亦不愿见她守寡孤苦一生,此间矛盾让他无比难捱。
听得‘情意’二字,郁池樾轻笑了两声,他们从前是极好的兄弟,他娶了她,现下竟要他顾念着对她的情意!
他们是夫妻,他该如何顾念,他该对她有着何种情意,他的妻子在他心里便是这般不堪?
他到底视她为何物!
郁池樾面上带笑,笑意不达眼底,一开口,那语气可谓恶劣。
“既知自己时日无多,明知她在苏家不易,又为何逼迫于她?”
这话好似撕开了昭王‘精心呵护’的伪装,把他的卑劣难堪毫不遮掩地露于人前,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下一瞬猛地举起茶壶掷到了桌上。
他气怒之下力道极大,琉璃易碎,爆裂而开之时碎片宛若锋利的匕首四射而开。
下一瞬,封梵音抬手挡住了溅向郁池樾那张脸的锋利碎片。
这张脸,怎可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