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辨不明现实虚妄
柏川一来瞧见的便是这副场面,把侯府里主子院里管得一丝不紊的安嬷嬷,竟如此心虚地站在树下搓手,杀猪女倒是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他没顾上是不是安嬷嬷被欺负了,只压下心底惊诧。
装扮起来竟如此之像,想必主子应能满意。
“温娘子,安嬷嬷。”
既有人打岔,安嬷嬷自是不必解释了,快步朝柏川走近,面上都是真切笑意。
“你怎么到这儿了,可是主子有吩咐?”
柏川道:“主子要见温娘子。”
见被点了‘名儿’,封梵音自是得站起身,要见正主,身上还被安嬷嬷如此装扮,倒是真巧了。
安嬷嬷只觉这皮丫头少不得她看顾,遂朝封梵音走了几步,低声道:“老奴与娘子说的可还记着,待会儿跟紧老奴,见着主君不可”
柏川略感疑惑,忙开口打断。
“嬷嬷,主子只叫了温娘子一人,长风会带她去,我还有些话要交待您。”
封梵音神色如常,还抬手拍了拍安嬷嬷的肩,“您就宽心吧,死不了。”
安嬷嬷冲着她的背影瞪了一眼,只觉她不知所谓,眼瞧着长风出现带她,这才看向跟前儿的柏川。
“什么事儿?”
柏川听着后院有忙碌之声,这才开口,“嬷嬷,宫中来了帖子说是犒劳臣下多年辛劳,遍邀五品以上官员前往昌平行宫。
“那帖子点明了可带亲眷,更是下旨自下月初五始休沐六日,初五晚间是大宴,传言各府长辈皆心照不宣只会待一夜,主子初五便得前往昌平行宫。
“宁国公府经年不住朝隍,更无一官半职,陛下自不放在眼里,怕是陛下动了直接赐婚的念头,那杀猪女得派上用场了。”
昌平行宫依山而建,宫苑林立,雕阑玉砌宛若瑶台琼室,更有不少温泉汤池,山后坡度很缓,连着漫无边际的大片草场
行宫管护起来花费颇高,近年来轻易不动,可宫内下了帖子,太子代天子出席,自是各式宴席游艺不断的。
如此多大场面,与苏诗妤遇上的机会自然也多了。
安嬷嬷略了然,却仍啐了他一口。
“人孩子没姓吗?一口一个杀猪女叫个没完!”
柏川被吓得往后一仰身,更是唇角抽抽,“嬷嬷这脾气发的当真莫名,她不就是杀猪女吗?”
安嬷嬷刚来之时也是想着好生立立规矩的,可这丫头是个知足,自那日要了月例银子之后,也不见多开口要些什么。
更是个好脾性不爱生事的,给下人做了多日饭食也不恼,学东西也快,若不是身份低些,那是当真不错的。
她又瞪去一眼,“日后唤她温娘子,还有什么事儿?”
柏川撇撇嘴,继续交待正是,“主子的意思,以防让她日后不多生事端,有些话还是得尽早言明。”
安嬷嬷别过脸早些说明也不是不行,就怕那丫头今日见了主子,便心生爱慕
那可就难办了。
封梵音走了许久,被长风带至一处略新的屋子。
透过窗棂纸可见,人在右侧。
她听他念叨了多年,此刻难得有些好奇他这弟弟的样貌了。
“温娘子,主子就在里头。”长风比之柏川沉稳些,一刻钟的路,硬是一个字没说。
封梵音点头,学着安嬷嬷教的规矩,垂首抬步踏进屋内,行至案桌之前伏跪见了礼。
“妾身拜见主君。”
郁池樾瞧了跪地的女人两息时间,一开口,声音淡漠无波。
“抬起头来。”
封梵音没再听安嬷嬷的‘规矩’,立直身子抬眸直视而去。
眼前的男人眉眼锋利沉邃,冷冽如昔,她欲从中窥见经年温软,可那双带着浓密眼睫的眸子,在阴影下用一种玩味到近乎鄙夷的眼神看着她。
这张脸,让她辨不明现实虚妄。
她嘴唇翕动,好似想唤一唤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人,想问他为何如此看着她。
下一瞬,被冰凉刺骨的声音从梦中叫醒。
“拿了你喜欢的东西,做你该做的事儿。”
郁池樾看着她,看着她的眼底盛满深情,只觉无比厌烦。
若不是她这张脸有用,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留这样的女人在身边的。
谁也不是傻子,安嬷嬷教了她这么久,她不可能不清楚自己是在学旁人,也就安嬷嬷觉得她什么都不知道。
这女人自进院起,从未在乎主君是谁何时得见,可见其心思深沉。
装作一副只爱银子又世俗又清高的模样,谁知见了他竟敢带着如此装扮如此深情地看他。
贪得无厌,不知所谓。
听着这冷漠得宛若冰封的声音,封梵音莫名垂首笑了笑,眼底清明且寒凉。
是了,他曾说过他弟弟很像他。
至于哪里像,她却从未放在心上,更不曾多问一句。
她站起身看向木奁,态度恭敬。
“多谢主君赏。”
夜幕落下。
安嬷嬷手持纱灯,在院门口焦急踱步,待瞧清封梵音的身影,立时便迎了上去,时不时还看一眼她的眼神,想看看她是否哭过了,她笑着岔话。
“娘子怀里抱着什么好东西?”
长风先她一步来过了,说了主君对温娘子的不喜。主君的相貌本易惹姑娘家喜欢,温娘子虽嫁过人,可怎么说还是个年轻的姑娘,面皮也是薄的
不过因着主君对温娘子不喜,她倒是又对她多了几分喜欢。
封梵音把木奁递给她,又逗弄着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
安嬷嬷心虚了一瞬,打开木奁又瞧见了满满当当的银锭
她揉了揉额角只觉头疼,她家主君也是,不喜便不喜吧,怎可在人展露爱意之时,送上这些个俗物侮辱人!
不过,温娘子心性当真不错,的确是个拎得清的,被下了面子也不曾发怒扔了这银锭,谁能和银子过不去
安嬷嬷见她并不曾偷偷哭过,只觉她定然是在故作镇定。
遂眼底略略泛起疼惜之色,上前把她扶至树下落座,就连语调都温和不少。
“温娘子既已然知晓,那老奴也不藏着掩着了
“主君是当朝西平侯,名唤郁池樾,而您要扮做的人,名唤苏诗妤,是当朝昭王妃,也是主君的心上之人”
说完这话,安嬷嬷暗啐了一声,当真她又凑近封梵音,压低了声音。
“老奴实在不喜那苏娘子,可主君喜欢,娘子您说话做事,万不可得罪了。”
她咳了两声,才又拔高音量。
“因为苏家当年请来了当代大儒罗先生授课,更是不拘世道眼光让家中女子一同念书。
“是以朝隍城中不少世家的都把孩子送去苏家族学,自然也有少时的主君。
“可那时的郁家已显颓败,而苏家却是蒸蒸日上。当年,是主君的兄长只身闯入陇西边陲军营,二十得封镇西大将军,这才撑起门楣。
“大公子甚少回府,老奴也难见,当真是可惜朝隍城内的少年属他最为耀眼夺目,老奴当年有幸在神德大街之上见识过少年将军的风采。
那当真是鲜衣怒马,神采飞”
封梵音眸色渐沉,蜜褐的眼瞳藏在纱灯照不亮的地方,宛若一汪深潭死水。
哪怕外间疾风骤雨,依然掀不起一丝波澜。
“嬷嬷还是说回西平侯的心上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