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有名字的猫
后来冷静地想了想曹老师在背后说我是同性恋的可能性,倒觉得也不是毫无可能,毕竟她知道我在关注贺舒泽,而我也给过她贺舒泽的社交账号,她知道贺舒泽是同性恋,由此推测我的性向也并不奇怪。
无论如何,我是同性恋的事情在那次聚会之后大概会成为同事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对此我无能为力,好在他们当着我的面从未提过这个话题。
曹老师在那以后见到我总显得有些愧疚,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没事会来找我聊天,我更不知道怎么和她拉近距离,两人间的关系就比原先疏远了些。
至于和陈老师的关系,更不必说,自然是跌落谷底。他成为我第一个见面后不会去打招呼的同事——我对他有意见的表现也就止步于此,他却比我直接很多,经常在我面前说一些揶揄的话。
由于多出一个总对我冷嘲热讽的人,我原本在学校就并不精彩的生活变得更为糟糕。我不会和人争执,为了不让自己生气便尽量避开陈老师,可总有避不开的时候。
等期末考试排名出来后,年级里开了一场期末总结会议。不出我所料,在分析成绩时陈老师果然不放过嘲讽我的机会,指着我们班的成绩单说:“周老师的班成绩还是垫底呢,这么一看到底是谁不适合当老师啊?”
我低着头并未发言,因为没什么反驳的余地。说起学生的成绩,确实陈老师带的班级一直比我们班要好。
还是曹老师开口道:“那是当然了,陈老师班的班主任那么负责,学生自然考得好。再说就因为班主任好,好学生都到你们班去了嘛,就和你一样走关系……”
“开会的时间别讨论无关紧要的事。”年级组长打断争执。
我按着手中的笔盖轻笑一声。这就是教育工作者吗?每天为一点无聊的事把自己难看的嘴脸展露出来,哪里像老师的样子?为什么我会成为这里的老师呢?
不知出神多久,我突然听到组长叫我:“周老师,你在听吗?”
最近注意力总是很难集中,我这才应道:“在。”
“成绩的问题确实需要注意一下了……你也入职两年了啊,再这样下去家长会提意见的。”她开门见山地向我说明情况。
按理说我应该惭愧地道歉和反思,但现在我变得越来越奇怪,出乎自己预料地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只是木然地应着:“嗯,我知道了。”
我只觉得很累,根本不想思考问题。回办公室后我便趴在桌子上,也想不出接下来该做什么,便任由意识放空。
也分不清自己睡没睡,不知过了多久后有人拍了拍的后背,我起身看到陈思言,略微感到些惊讶,因为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找我了。
他看我的眼中多出几分胆怯,我问:“有什么事?”
“周老师,你可不可以……”他拿出自己的试卷,吞吐道:“可不可以帮我把成绩改掉……”
我看着他卷子上刺目的不及格的分数,再想到刚才开的会,太阳穴一阵跳痛。我摇摇头说:“思言,成绩是不能改的。”
他执着地把试卷放在我面前:“周老师就改一下……考成这样妈妈会生气的……”
“既然担心妈妈生气,明年就好好学习考一个好分数吧,但是这个成绩是不能改的。”我耐心地解释。
他却对我的话充耳不闻,重复道:“老师帮帮我吧,老师一直会帮我的……老师说不会抛弃我,就改一下吧……”
我又跟他讲了很长时间的道理,但他根本听不进去。他的纠缠让我一阵烦躁,我把卷子塞回他手中,用严厉的语气说:“不能改,为什么你听不懂我说的话呢?”
“真是的……”我揉起自己的太阳穴喃喃:“好烦……”
再抬眼时看到陈思言委屈地红了眼眶,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伤害他的话,连忙道歉:“对不起思言,我……”
我到底在做什么。
自己心情不好也就罢了,总是伤害无辜的人干什么呢?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别人难受吗?
陈思言没有理会我的道歉,拿起自己的卷子边哭边走出办公室。
我愣愣地看着陈思言小小的背影,想到他说的“妈妈会生气”,再想到自己不耐烦的态度,心又开始被自责感啃食。
明明我也有过这样的感受,明明我也想让陈思言比我过得幸福些。结果最后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到了寒假,幸好还有假期让我缓冲,否则真感觉自己无法再工作下去。
假期也没什么可以做的事,每天除了照顾小猫以外就不知道还可以干些什么,也很久没有出过门,无聊时便昏昏沉沉地睡觉。
直到一天倒垃圾的时候发现对门的徐向屿一家在贴对联,我才意识到原来已经要过年了。
徐向屿的家庭应该很和睦,一家三口正有说有笑地打扫着门口,见我出来都向我打招呼。我原本是打算趁他们不注意偷偷走掉的,他们都向我打招呼反而让我觉得不自在——因为这些天来我都没有仔细打理自己,胡子也没刮,看起来应该很邋遢。
我对他们简单地微笑一下,而后就匆匆去找垃圾桶。
丢完垃圾后我并没有着急回去,因为怕又要和徐向屿一家见面。如果他们再声势浩大地和我说话,我必定会难以招架。
如此站着等待的时间里,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刚才看到的温馨画面,而后轻声笑起来。徐向屿能生活在这么幸福的家里,我很替他高兴。
街上人烟已稀,大概都回家准备年夜饭了。虽然没什么过年的感觉,但想着邻居都贴了对联,我的门口空空荡荡似乎不妥,我便走出去买了一副对联回来。
估摸着徐向屿一家应该已经贴完对联,我向楼上走去,回家后拿出凳子准备踩着它把横批贴好。
哪知刚想踩上去,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而后徐向屿的声音响起:“哥,别踩那个了,我来帮你吧。”
我略微有些发愣,因为徐向屿已经有很久没有和我说除了打招呼以外的话。我回头对他笑道:“谢谢你。”
“没事。”他走过来拿起胶带,蜻蜓点水地笑了一下后便吩咐:“你把对联固定住,我来贴。”
“哦……”我按照他说的举起双手把横批摁在门上,他站在我身后抬手给对联贴上胶带。
我抬头看着他贴胶带的手,突然意识到他真的很高,貌似比贺舒泽还要高些,可能有一米九了吧?我正思索他究竟有多高的问题时,他的声音让我回过神:“好啦。”
我放下手转身向他道谢,才发现我和他离得很近,想来刚才那个动作也有些暧昧。我感到丝不自在,往一旁避了避后笑道:“现在的孩子长得就是高呢……”
他垂下眼睛往后退了退,干笑一声:“还好吧。”
总感觉他见到我后兴致不高,我在他前所未有的冷漠中感到一丝忐忑,正纠结着不知道说什么时,他突然问:“哥,你的手怎么了?”
“啊……”我看向自己缠着绷带的手,那是我捶地留下的伤口,但我自然不能跟他说实话,便搪塞道:“不小心蹭破了。”
他盯着我的手微微蹙起眉头,关切地问道:“很严重吗?消毒了吗?”
他说着伸出手,大概是想抓住我的手端详,我下意识后退一步,讪讪地笑道:“嗯……不严重。”
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才垂下,他不再像平时一样健谈,听到我这句话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哦”了一声便转身要回去。
近来和徐向屿间异常简短的对话总让我觉得不安,我终于忍不住叫住他问:“向屿……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很讨厌的事?”
他愣愣地停住,转头问:“什么?”
我突然有些紧张,忐忑道:“如果我做错了什么……对不起,希望你不要生气。”
倒也不是想让他对我像之前那样热情,毕竟我已经暗示过他不该喜欢我。只是我怕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如果确实如此,总不能不跟他道歉。
他沉默地望了我片刻,再开口时声音蓦地低下去:“不是哥的错,是我做错了。”
他说完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便再次转身要走,我愈发一头雾水,但想来他说的还是和那晚我缺失的记忆有关。我连忙拉住他想问清楚:“向屿,我喝醉的时候……”
“哥真是的!”他打断我,用我从未见过的悲戚的眼神看向我:“如果要拒绝我的话就干脆一点啊,为什么还要在意我的感受呢?就因为哥对我这么好……”
“我才……放不下的……”他的声音带上一丝颤抖,连带着我的心情也开始被摇撼。
他说得没错,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不是贺舒泽对我那么好,我可能早就把他放下了。而此刻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像贺舒泽折磨我那样去折磨徐向屿。
我又伤害了别人。
明明那些痛苦我都懂,可我却屡次让身边的人遭受相同的痛苦,我实在是一个自私的人。但是既然他已经挑明,我便不能让这种伤害持续下去。
再开口时我的声音僵硬到连自己听着都觉得陌生:“我明白了……所以你认为不再和我来往比较好吧?”
他怔怔地看着我,半晌后才略显疑惑地皱眉问:“什么?”
“既然你这么想,那么我以后不会再跟你说话了。”我对他尽量友善地笑笑,干脆道:“很抱歉这段时间给你带来了困扰,谢谢你之前帮我……再见。”
我说完便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我怕自己再待在他面前会忍不住哭出来,慌忙打开门想逃进去,他却拽住我用焦急的语气问:“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说那种话?”
“不是你说要拒绝得干脆吗?向屿,就这样吧……”我用尽全力保持微笑,尽量轻描淡写道:“希望你可以开心一点。”
“我不是那个意思,哥,你……”
我拍开他掰着门的手,而后飞快把门关上。“砰”的一声响后,他的声音便被隔绝在门外。
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空荡的房间,顿时感觉浑身无力,便滑坐到地上。片刻后小猫咬着徐向屿给它买的玩具跑过来,我知道它最喜欢那个玩具,见它玩得兴致勃勃,我情不自禁轻笑出声。
“elizabeth。”我叫。这个名字于我而言还很陌生,因为我平时并不怎么叫它。
本以为它不会回应我,它却从玩耍中抬头,看向我的方向。
心像是被它投向我的视线触动了一下,我再次轻声唤道:“elizabeth……”
它放下玩具向我跑来,跳到我怀里撒娇般地叫。我摸着它柔软的毛,看着它乖顺的模样,突然明白原来它真的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平时不怎么叫它,大概是因为徐向屿总这么叫着它逗它玩,它便记住了这个名字。
家中给徐向屿准备的拖鞋还摆在门口,冰箱里的汽水也还没喝完,叫一声“elizabeth”猫便会跑来——这就是徐向屿存在的痕迹。说来简单,貌似很好清除,但其实细枝末节处的事物才最容易盘踞在人心里。
我把猫抱得紧了些,泪水从我眼中坠下,浸湿了它的毛,它却浑然不觉地蹭着我的手心“喵喵”叫。
那天我忽然察觉到徐向屿在我心中的位置比我想象的重要,毕竟他是长久以来唯一一个让我感到不再那么寂寞的人,而他本人也确实给人很温暖的感觉,如果能一直和他做朋友,那一定是我的荣幸。
但可惜我的存在于他而言是一种伤害,就如同贺舒泽的存在于我而言是一种伤害一样。哪怕贺舒泽对我很好,我看到贺舒泽也只会感到难受而已。既然无法同意,那就应该不给徐向屿任何希望才对,我深谙此理,从此便如自己所说那样尽量避开徐向屿,哪怕见面也不再和他说话。
至于和他交往,是我从未考虑过的事。虽然他于我而言是重要的人,但我对十八岁的他实在无法产生情愫。说到底,我甚至想不通他为什么喜欢我这种人——不仅比他大八岁,而且极其平凡,他还有宽广的未来,肯定会遇到比我更好的人,实在没必要拘泥于我。
也许是学习压力太大,刚好邻居又比较温和就喜欢和我待在一起,那种感情如果被理解成喜欢就太草率了,而高中生很可能是这样草率的。每当我偶尔遇上他时碰上他带着失望的眼神,我便更为肯定自己心中的推测。
我对他冷漠起来,他应该不久就会对我失去兴趣,毕竟临近高考,他要忙着学习,哪还有功夫想情情爱爱的事呢?等他忘掉我后心里应该也就不会难受了。
长痛不如短痛,我祈祷着徐向屿可以不再喜欢我,哪怕讨厌我突如其来的冷漠对待也无所谓,只要不给他造成长久的伤害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