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师从飞霜白日贯长虹
青眉山谷,别有洞天。
如初来一般,姬小松被眼前白茫茫的世界所惊艳,蓝烟色天映着淡黄的月,雪光澄澄,冰蚕蛰伏暗中,吐丝结网。眼前的景象无异于是平静的,可一旦有外人冒然踏足,七七四十九张迷魂网便会即刻发作。
姬小松为姚冲捏了把汗。
方才她跳下来时,就感觉一片微小的风擦过脖颈,旋即一阵刺痛,手一摸,一滴血珠滚落,麻绳已经不在了。原来,雪飞霜掷出一枚细小的冰棱,割断了她桎梏住她的绳索。
千分之一渺茫的机会,若是思前顾后,纵然武功再高,也难在不伤人质性命的前提下在虚空抛掷暗器,雪飞霜心无杂念,一击而中。
二人便先行一步,同姚冲错开,待他后知后觉大发雷霆之际,雪飞霜已亲车熟路避开迷魂网,领着姬小松步入冰谷深处。
姬小松担忧道:“师父,那个大胡子叔叔会怎么样啊?”
雪飞霜道:“若他乖些,原路返回,自是性命无碍,若是贪得无厌,非要来追咱们,不小心落进了迷魂网里,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轻则神志不清,重则七窍流血身亡。”
姬小松默然,心中暗暗祈祷姚冲莫要在追。
雪飞霜一想到要让姬小松面见师父,姚冲之事便不算紧要。
谷中地形犬牙交错,姬小松寸步不离,他们一直往前走,拐了三道琉璃门,走进一处阴暗潮湿的洞穴——积雪掩盖,若不是有人带领,绝难发现。
洞内静谧,偶时听见雪水穿石的滴答声。
往常贺年客在时,都会听见一两声急促的喘息,今日却安安静静,雪飞霜低了低眼帘,心中空落,以为贺年客仍不肯原谅他,所以才离开了青眉。
他只道师父身怀绝世武功,出了门也不敢有人欺负,所以只是稍稍怅然,便又浮现出冷冰冰的神色。
雪飞霜道:“你师公生了我的气,暂时离开了,不过不要紧,总有一天他消了气,你就能拜见他了。”
姬小松似懂非懂,心中大致明白师公为何生气,她拉了拉雪飞霜的袖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师父。
雪飞霜领她进石室,石室开了扇天窗,并不觉晦暗,他揭开石床上铺着的草席,指着刻印道:“你瞧,这就是《九寒神书》,师父怕神书泄露,便把孤本焚毁,自行刻在这张石床上面。”
姬小松道:“大胡子说这神书是他们魔教的,是真的吗?”
“也算不得,”雪飞霜冷声道,“九寒神书乃魔教教主常相守年少之时自创,他因此而走火入魔,一怒之下,就把九寒神书扔进了云海,被我师父捡到。”
姬小松忿忿:“那他们还真不要脸!”
贺年客与魔教仇深似海,耳濡目染,雪飞霜也觉得魔教恃强凌弱冤枉好人,害得师父落得这般天地。
听到姬小松骂他们,他也不反对。
雪飞霜道:“此书对修炼者要求极严,你没有我二十余年身居冰谷的经历,若修习了此书,不出三天,便会走火入魔而死,就算你君伯伯来了,也不例外,所以这门功夫你学不得。”
“师父,我全听你的,你叫我学什么我便学什么,你不叫我学的,就算是再厉害的武功,我也一个字也不看。”
见她这般维护自己,雪飞霜心中一软,轻轻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让你学什么好,我师父让我学的,你却不能学,至于旁的武功,我也只是浅尝辄止。”
姬小松微微迟疑,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的经书,呈到雪飞霜面前。
她道:“龚前辈逝世前,嘱托我把它烧了,一时没有来得及。”
不是没来及,而是她心存一丝侥幸。
若是她将这本经书中的奥义学会,在武林大会中,是否就不会那么的被动。在何处,都是强者为尊,她渴望成为那强者,她渴望在江湖中泼下属于自己的墨笔。
雪飞霜看到经书上的梵文,愣了一瞬:“活死人经?”
“师父,你能看懂这些奇奇怪怪的画符吗?”
“似乎能看懂。”
粗糙的纸页在他指尖翻动,有时他还会轻声念出来,那些看得叫人头疼的字母登时活灵活现起来。
常胜将军以印度梵文手书,便是提防被有心之人拿去,学成之后为祸武林,天下熟知梵文的人并不多,雪飞霜竟会。
他道:“你倒是可以学这个,只是……”
“只是什么?”
雪飞霜抬眸,轻轻叹了口气:“只是煞气太重,不知道你这样的性格能否压得住它。”
“师父,你把它教给我罢,再重的血气,能大的过他们强压在我头上的两条血债么。”姬小松眼眶一酸,“我就算死了,也要干干净净地去见我娘啊。”
雪飞霜柔声道:“你别哭,我知道你是心善的。”
听到这话,姬小松扯开了一抹笑容,泪水却止不住地流下,流入笑窝里,使得她白嫩的脸看上去亮莹莹的。她这一路,谩骂误解受够了,雪飞霜平平淡淡的一句宽慰,胜过姬洞天一百句虚情假意。
见她哭得厉害,雪飞霜道:“你又不是泉水,哭个不停做什么,他们误会你,便叫他们误会去吧,你的心清清白白,还管得住他们那么多张嘴碎么,且把功夫学好,就没人敢再招惹你了。”
姬小松点了点头,终于不再哭了。
雪飞霜撒给她一些蚕食,吩咐她每隔一月喂给谷中冰蚕,冰蚕有了吃食,便不会逮住姚冲撕咬,保他性命无忧。这正合姬小松的心意。
她打心眼里,不愿伤害任何人。
贺年客坐在轮椅上休憩,所以谷中只有一张石床,姬小松还是个孩子,涉及不到男女之防,再者,她一直以为雪飞霜是女儿身,是以毫不犹豫地就答应同榻而眠。
石室阴寒,未解衣带。
雪飞霜闭目躺着,不知睡着了没有,姬小松卧在他身侧,不敢吵醒他,只是微微笑着,笑着笑着,又混入了一滴清泪,她忽地想起他并不爱看她哭,急忙抬手揩去。
“想哭,就哭吧。”
姬小松一怔,原来他没睡着,她红着脸说道:“我才不总是哭鼻子呢。”
“哭完了快点休息,三个时辰后去练功。”
姬小松:“啊?”
女娲造人,从不偏爱于谁,如果真的有所偏爱,也是偏爱勤奋坚毅的孩儿。
三个时辰后,姬小松从榻上骨碌而起,冰天雪地里,她绕着山谷劲跑了数十圈,脸色粉红,臀部发热,每一丝肌理都在积蓄力量。
雪飞霜站立在洞穴前,背着手,看着她跑了一圈又一圈。
“夹紧了!”
“速度加快!”
“脚跟抬起,步伐要轻盈!”
刺骨的寒风刮过她的小脸,两只粉嫩的拳握在胯侧,两条腿影交叠,有如乘了一片灰白的雾。
她不敢张口呼吸,鼻翼轻颤,冷空气顺鼻腔灌进肺里,同身体中的热力打架,慢慢地,她似乎掌握了呼吸的节奏,像一团火,在黎明前放肆燃烧。
雪飞霜抬头看了一眼太阳初升的位置,点点头:“停下吧。”
姬小松拄着绵软的双腿,哈赤哈赤喘气。
雪飞霜道:“天下上乘武功,少有一蹴而就,头先两季,你只练习如何跑,待跑练好之后,再练习如何跃,最后跑和跃融会贯通,你方可再上一层。”
姬小松:“师父,到那时我便能像你一样飞檐走壁了么?”
“何止飞檐走壁,上乘轻功,视平地于无物,自可凌空而起。”雪飞霜见她露出羡慕,说道,“你对天下武学一无所知,以后我再慢慢讲给你听,练武首先要有恒心,你若是怕苦怕累,别怪我打你。”
因他当年练武时,没少挨打,便觉得世间的徒弟都该挨打。
姬小松不愿意挨打,可是又心想道:“如果是舅舅打我,我非得反抗不可,因为他打我是为了看我不痛快,他心里快活。师父打我,是为了我好,他见我挨了打,或许比他自己挨打还要心里难过,他这般为我好,就是把我打死了,我也甘心。”
姬小松笑道:“师父,若松儿做了错事,你只管打我好啦,打的时候轻些,我皮糙肉厚不怕疼的,就怕打疼师父的手。”
雪飞霜淡淡一笑,又命她跑了十几圈。
太阳西转,雪飞霜见她果然一句怨言没有,便拍了拍她的头,这么一拍,才发现她湿汗太多,到了晚上全都结成了冰。
雪飞霜皱了皱眉:“这可不行,夜里会发起烧的。”
姬小松嘿嘿一笑:“没事儿,我把它擦掉就是了。”
“你随我来。”
洞穴后,水雾弥漫,温度也比谷中其它的地方高一些。
原来,这里隐着一眼天然温泉,流进了雪坑之中,冰雪水和温泉融合,形成了温度适宜的天池。复杂的温度差异,使天池表面浮着一层霜,姬小松见霜花好看,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冷意还未浸透,泉水的温热便传进了指尖。
冰霜一点即化,水咕嘟嘟地冒泡。
“师父,你是带我来洗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