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周医生的愧疚

    青石镇卫生所的门突然被推开，一股湿冷的空气夹带着雨水的味道涌了进来。罗老爷子躺在担架上，脸色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右手紧紧抓着胸口，眉头紧锁，显然承受着剧烈的痛苦。邓言和罗老三紧随其后，神情紧张而焦急。

    “快，把他放到床上！”经验丰富的周医生，迅速指挥着医护人员。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罗老爷子的症状引起了周医生的高度关注。他的呼吸急促而不规则，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轻微的呻吟。周医生立即开始检查罗老爷子的生命体征，同时询问邓言关于摔倒的具体情况。

    “他的胸痛可能是心脏问题引起的，我们需要立即做心电图和血压监测。”周医生快速做出了初步诊断，并向身旁的助手护士下达了指令。

    女护士一身洁白，敏捷干练，她迅速地行动起来，心电图、测量血压、准备氧气瓶，井然有序，忙而不慌。卫生所内的气氛紧张而专注。

    周医生戴上听诊器，仔细听取罗老爷子的心音，随后又检查了他的瞳孔反应和脉搏：“他的心率不齐，可能有心肌梗塞的风险。我们必须尽快稳定他的病情。”

    在周医生的指导下，护士给罗老爷子吸氧，同时注射了硝酸甘油来缓解胸痛。周医生还安排了静脉输液，以维持罗老爷子的体力和水分平衡。

    然后，ct检查。

    外面的雨声渐渐消失了，天空依然灰蒙蒙，四周的空气潮湿，阴冷。

    周医生从急诊室缓缓走出来，对邓言和罗老三解释道：“有惊无险，老爷子没事，没有发生骨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主要因为年龄大了，不经折腾，输输液，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邓言总算放下了心，对罗老三说：“打电话叫你来，是怕你叔万一有什么闪失，罗军坡和英子又不在家，那怎么行？好了好了，没事我就放心了。学校还有事，今天考试呢，我得赶紧回去。这里，你得先照顾一下。”

    一边说，邓言一边转身就走；可是刚走没几步，他又折身回来，走近罗老三：“我看呀，这事先别跟你英子嫂说，你哥还病着，离家又那么远，没法弄呀。如果告诉他们，他们会更闹心，没准，事情更熬煎。”

    罗老三点点头，表示赞同：“也好。等等看吧。”

    周医生的医术还是蛮精湛的，对老爷子的病情和身体状况并不担心，他知道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大约一小时后，周医生来看罗老爷子。

    周医生轻轻地将一张温暖的毯子盖在了罗老爷子的身上，他的动作温柔而细致。罗老爷子的呼吸虽然依旧急促，但在周医生的安抚下，他的表情逐渐平静了下来。

    “罗老爷子，感觉咋样呀？”周医生的话语平和而坚定，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关怀和信任，“您放心，我们已经为您做了最及时的救治。”

    罗老爷子微微睁开了眼睛，他的声音微弱但清晰：&34;周医生，我相信你，就像我相信老天爷一样。&34;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但也包含了对生命的执着和对医生的信任。

    周医生轻轻握住了罗老爷子的手，感受着老人手中传来的颤抖和温度：“罗老爷子，您的信任是我最大的动力。我会尽我所能，确保您得到最好的治疗。”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承诺。

    罗老爷子点了点头，嘴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我知道，周医生，你是我们的救星。只是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周医生打断了罗老爷子的话，他的语气中充满了鼓励：“罗老爷子，您可不能这么说。您还有很多美好的日子等着您呢。咱不就是摔了一下吗？咱多硬朗呀，不会有事的！”

    罗老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他紧紧握住了周医生的手：&34;谢谢你，周医生。有你在，我就安心了。&34;

    周医生微微一笑，他的笑容那么复杂，温暖、真诚、骄傲，又不乏一丝歉意和愧疚。

    周医生回头看了看这个熟悉的地方，他想起了几年前英子在这里洗胃抢救的场景。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英子的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生命垂危。周医生当即决定进行洗胃手术，这是一项风险极高的操作，尤其是在卫生所这样简陋的条件下。

    他记得自己那时候的决心和冷静，记得自己如何在紧张的气氛中保持镇定，记得自己是如何一步步引导护士准备洗胃所需的设备和药品。他记得自己戴上手套，拿起洗胃管，那一刻，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人。

    洗胃的过程异常艰险，英子的身体不断抽搐，每一次抽搐都让在场的医护人员心头一紧。但周医生没有退缩，他的手法稳健而精准，每一滴液体都被严格控制，每一次操作都力求完美。

    最后，英子的情况得到了控制，毒素被成功清除，她的生命得以挽救。那一刻，周医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自豪。医者仁心，他都将坚守这份信念，用自己的知识和技能，去守护每一个生命。

    他还清楚记得魏雷打给他的电话“人已经在赶往卫生所的路上，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务必保住英子的命，一定要救活她！”

    魏雷的话语里充满恐惧和急切，几乎是哀求。

    魏雷害怕不害怕，周医生不知道，但是魏雷的电话确实让他感到非常害怕。周医生多精明呀，他知道出事了，而且是大事，他隐隐约约觉得与英子的自杀有关，事关人命，当然是大事。好在自己的医术还行，把英子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觉得给魏雷算是有了交代；在英子这边，他也算是功臣一个。

    但是，也有一件事放在他的心里，让他一直过不去，直到今天，他都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觉得对不起罗军坡，对不起罗家，对不起英子。

    周医生的一句话“罗军坡，你怎么连媳妇都看不住？”虽然在表面上是对罗军坡的一种调侃，但实际上这句话触及了罗军坡内心深处的敏感神经。罗军坡的妻子被魏雷强暴，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打击，他的内心一直未能从这场悲剧和耻辱中走出来。

    当周医生说出这句话时，罗军坡的第一反应是震惊和困惑。他没想到在这个严肃的时刻，周医生会提起这件事。随即，这句话在他心中激起了强烈的情感波动。他感到羞愧、自责和一种巨大无比耻辱，仿佛妻子就是一个婊子，一个被人唾弃的贱货。

    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刺入了罗军坡早已脆弱的心灵。他自我怀疑、内疚，抑郁情绪日渐加重。他开始避免与人交往，越来越孤僻；他对生活失去了兴趣，甚至连曾经喜欢的事情也不再感到快乐；他的睡眠质量下降，食欲不振，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他不说不笑，郁郁寡欢。

    周医生的无心之言，成为了罗军坡心理创伤的触发点。罗军坡内心深处未曾愈合的伤口，使得他长期以来的悲伤和失落感被重新激活，最终导致了他的长期抑郁情绪。他撑不住了，病倒了。

    周医生给罗老爷子看病很仔细，非常认真，或许觉得这样才能减轻自己罪过，使自己压抑而愧疚的灵魂得以超脱。但是，无论如何也消解不了罗老爷子的熬煎和痛苦。

    罗老爷子的内心被重重忧虑所笼罩，他的目光穿透窗户，望向遥远的天际，那里云卷云舒，却无法给他带来任何安慰。他的思绪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飘向了省城的儿子罗军坡，那个曾经强壮如山的男子，如今却在病榻上挣扎，每一天都在与死神较量。

    罗老爷子闭上眼睛，试图将心中的痛苦压抑下去，但那些画面却如同顽强的藤蔓，紧紧缠绕在他的心头。他想起了儿子小时候的模样，那个总是笑得灿烂的孩子，如今却面容憔悴、不言不语。他的心在无声的呐喊中碎裂，他为儿子的痛苦感到无力，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自责。

    他看看自己的腿伤，想想自己的老伴儿，想想无人照看的小罗霞，心中一阵难过，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累赘，成了家人的负担，他的眼眶湿润了，泪水顺着皱纹流淌下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老天爷，你怎么能这么不公平呢？”他的心中回荡着这样的呐喊。

    傍晚的时候，卫生所的院子里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雨水洗净了空气中的尘埃，使得周围的景物显得更加清晰和生动。卫生所的白色墙壁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显洁净，墙角的青苔因为水分的滋润而显得更加鲜绿。

    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叶子已经由绿转黄，有的甚至泛起了红晕。雨后的叶片上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它们在微风中摇曳，不时滴落下来，发出细微的滴答声，像是大自然在轻声细语。

    闲下来的周医生跟罗老三正在聊着罗英楼酒馆生意的时候，邓言急匆匆地赶来：“老三，天快黑了，酒馆也该忙起来了，邓高一人恐怕不行，你赶紧去帮忙吧。学校的事，我忙完了，你叔这边的事就靠我吧。”他转过脸，面向周医生，接着说道：“罗老爷子怎么样？周医生。”

    绕着梧桐树根部，放置着几盆菊花，在雨水的滋润下开得正艳，金黄色的花朵格外醒目，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没事，很稳定。为了安全起见，今晚住这里再观察观察，我想，明天保准能够回家。”周医生信心十足地回道。梧桐树上落下一滴水珠，恰好砸在周医生的头上，他昂起头，挪了挪身子，笑了，笑得像地上的那朵金黄色的菊花。

    罗老三打过招呼要走，邓言补了一句：“对了，老三，你先拐到你叔家里，把你婶儿安排好，不要让她担心；还有，把罗霞也安置好。”

    “好嘞。”

    罗老三离开了卫生所，邓言对周医生说：“走吧，我想看看罗老爷子。”

    几只小鸟的鸣叫声清脆而悦耳，它们在树梢间穿梭，不时地啄食着树叶上的水珠，或是互相追逐嬉戏，展现出生命的活力和自由。这些声音在宁静的傍晚显得尤为突出，它们与远处村庄传来的牛羊归栏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邓言和周医生并肩走进卫生所，走廊里的地板湿湿的，反射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显得更加明亮；药房里的药瓶整齐排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诊室的门开着，窗帘半掩，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秋色，让人感觉既安静又舒适。

    一间安静的病房，邓言轻轻推开半开的门，走了进去。看到病床上的罗老爷子，他微微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关切的笑容。

    “罗爷爷，您今天感觉怎么样？”邓言轻声问道，走到床边坐下。他的声音磁性而亲切，让人感到安心。

    罗老爷子睁开眼睛，看到邓言，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邓言啊，我这老骨头还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他语气中带着些许虚弱，但更多的是感激和欣慰。

    邓言握着罗老爷子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罗爷爷，您别这么说。”他的眼神坚定而真诚，让罗老爷子感到无比温暖。

    罗老爷子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我那小孙女啊。她年纪还小，一个人上下学我怎么能不担心呢。”他的语气中透露出对小孙女的深深担忧。

    邓言微笑着安慰他，“罗爷爷，您放心吧。罗霞现在很好，她已经长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再说，不是还有我吗？”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罗霞的关爱和保护，让罗老爷子感到稍微安心了一些。

    罗老爷子听了邓言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光芒：“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自语道，仿佛找到了一丝安慰和依靠。

    邓言看着罗老爷子的表情，心中也感到一阵酸楚。他知道罗老爷子对罗霞的担忧是发自内心的，也知道自己作为老师应该给予她更多的支持和关心。于是，他轻轻地握着罗老爷子的手，低声说道：“罗爷爷，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也会照顾好你的。”

    罗老爷子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此时此刻的周医生，脸色沉重，眉头紧锁，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内疚。因为站在昏黄的灯光下，面部轮廓映照得黑暗而不清晰，他的身影在墙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