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风寒
裴璎再度起身的时候,递了个眼神给小禄子,小禄子机灵地往前几步,往景惠手中塞了个荷包:
“我们小主请公公喝茶。”
景惠将荷包收入袖中,向着裴璎躬身拱手:
“奴才谢小主赏赐。”
“公公客气了,什么赏赐,请公公沾一沾我的喜气罢了。”说到这儿,她抬了抬下颌,问:“今儿这不年不节的,陛下怎么就?”
这个问题的答案,景惠心里一清二楚,毕竟今日内侍回禀绣白的回话的时候,他就伴在天子身侧。
“锦婕妤一个多月前就开始编同心结了,钟粹宫的宫女们都被锦婕妤问过,同心结的各种编法锦婕妤也都学了一遍。
锦婕妤每日里至少有一两个时辰都在编同心结,到今日已经数不清编过多少个了。
只是锦婕妤要求高,力求尽善尽美,稍有不妥之处便弃置一旁重新编。
锦婕妤气哭过好几次,说不就是一个同心结吗,怎么就是编不好,其实绣白姐姐他们觉得编得都挺好的,唯有锦婕妤自个儿不满意。
锦婕妤不满意的那些?锦婕妤不许人问,自个儿偷偷收起来了,绣白姐姐也不知她收到了何处。”
景惠听完这小内侍的话,终于知道天子捧在手心的小匣子里头装了什么——十有八九,是锦婕妤没编完的那些同心结。
不过是个同心结罢了,锦婕妤都如此用心,可见锦婕妤待陛下的情意何等厚重。
更要紧的是,这些话,并非出自锦婕妤之口,不是她自个儿在陛下面前邀功。
这话从陛下安排的眼线口中说出来,可信程度又翻了不止一倍,令人感动的程度也翻了不止一倍。
再思及今晨陛下上朝前那句若有所指的吩咐。
陛下让他联系绣白,问一问锦婕妤编同心结的事,是出于感动吗?
以景惠对天子的了解,十有八九是出于怀疑。
怀疑之后,却发现自己辜负曲解了佳人心意,即便高高在上如陛下,难免也要生出一两分歉疚吧?
今儿这厚重的封赏,相较于感动,只怕歉疚的成分更多。
诸多思绪在景惠的脑子里转了一圈,斟酌过后,说出口的话便成了:
“那一匣子同心结,陛下亲自放在了甘泉宫寝殿里。”
裴璎先是一愣,而后似是有些羞赧,微微垂下了头:
“不过是些同心结罢了,如何当得起陛下这般厚赏?”
景惠微微一笑:
“小主对陛下的心意,不比这赏赐来的厚重?”
裴璎仍旧低着头,羽睫轻轻颤动,好半晌过去,才轻声道:
“烦请公公转告陛下,陛下的心意,我也珍之重之。”
“诺!”
景惠响亮地应了一声,踏出钟粹宫的那刻,他在心里思量,等他把锦婕妤这话转述给陛下,想来定然会让龙心大悦?
他捏了捏袖中的荷包,金银固然珍贵,但是相比之下,天子的好心情才是他更想从锦婕妤那里沾到的喜气。
景惠身后的钟粹宫里。
裴璎回到了寝殿,坐在床上,将编到一半的同心结从抽屉中取了出来,拿在手心里。
编同心结的日子,终于快要结束了。
闻瑟趁着上前为她斟茶的间隙,低声道:
“今日小主去凤仪宫请安之后,绣白觑着没人注意,偷偷从角门溜了出去,约么半刻钟后才回来。”
裴璎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
“随她去吧,盯紧了就好。”
当日午后,一枚完整的同心结和数页大字一起,由小禄子双手捧着送到了甘泉宫。
天子腰间的双鱼佩被解下,取而代之的,是这枚崭新的同心结。
···
转眼间又是四五日过去,众艺台的罗管事递了话进钟粹宫,说是舞已经排的差不多了,请小主一阅。
歇晌过后,裴璎便让人传了舞姬乐师们过来。
仍旧是在临照殿庭前。
“奴婢参见锦婕妤,婕妤小主万福。”
裴璎懒懒地靠在躺椅上,手里拿了把缂丝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扇动着。
她原本正要叫起,下一瞬,视线在舞姬们身上扫过之后,忽的目光一凝,声音冷得似冬日里的冰雪:
“罗管事,濯玉怎么不在?”
罗管事正要答话,又见她伸出右手,团扇指向舞姬们所在的方向:
“还有,白薇为何在此?”
“回禀小主。”罗管事垂头敛目,形容恭敬:“濯玉她突然生了病,这才没能来。白薇她,是来替补濯玉的位置的。”
“生了病?”裴璎挑了挑眉:“是什么病?”
罗管事答道:
“是着了风寒。”
“原来如此。”
裴璎微微颔首。
见她不曾深究,罗管事不由得便松了一口气。
下一瞬,却见她随手将团扇扔到旁边的小几上,而后冷哼了一声:“罗管事,你打量着我是个傻子吗”
这声音并不很大,听在罗管事的耳中,却觉得比夏夜里的惊雷还要响。
他一刻也没有犹豫,当即就跪在了地上,迭声道:
“奴才不敢。”
“不敢?”裴璎笑出了声,笑过之后,将团扇重新拿回手里,一边儿不紧不慢地扇着,一边儿问他:“那你倒是跟我说是,立夏都快一个月了,濯玉这风寒,是如何染上的?又如何就这么巧,赶在了这个档口上?”
“小主容禀。”罗管事先磕了个头,而后才开口解释:“濯玉这病,正是因着夏日里天热,屋内气闷,她夜里贪凉,窗子开得大了些——”
话说到这儿,却被裴璎打断;
“罗管事。”
她拉长了音调,眼睛微微眯着,瞥了一眼过去:
“我劝你开口之前,好好儿斟酌一二。我不是个有耐性的,更不是个脾气好的,你最好,不要把我的耐心耗尽。”
说这话时,裴璎并不疾言厉色,甚至称得上气定神闲。
罗管事却出了一身的冷汗,紧接着就是庆幸。
幸好,他是当真不曾出手做下什么脏事。
最多最多,也就是顺水推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若锦婕妤不计较此事,白薇借着这个机会乘风而起,他手里抓着白薇的把柄,不怕她不拉自己一把。
若是锦婕妤计较此事,归根究底,也都是白薇一个人的过错,是她猪油蒙了心,为了抢夺这个领舞的机会故意害了濯玉染病,和他没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