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回到2023年
2023年。
尹笙不知不觉,在酒吧睡了一夜,醒来时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怎么哭了。
脑中涌现许多个混乱的记忆片段——
周韬在电话里告诉她,太平路口发生连环车祸,长途大巴翻车,林静珍当场死亡。
但她闭上眼,无比清晰的看到自己茫然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电话是周路南打来的,他心急如焚的催她快回家:“恩恩你听到没有,快回家,阿姨出事了……”
她来不及挂断电话,奔跑回家。
推开门的刹那,空气里全是血的味道,林静珍仰面倒在厨房门口,血在她脑后染红了一片,凌乱发丝下,一双眼睛空洞的睁着。
记忆到这里中断。
尹笙摸着眉骨的伤疤,一时分不清梦境里究竟是姜予恩的人生,还是自己的。
她一刻都等不及,再次回到仁爱北里,碎片似的回忆如一张张旧胶片,在眼前铺展。
似乎是五岁那年,她大冬天蹲在塑料盆旁边,用力搓洗舅妈和表姐的衣服,两岁半的小表弟兴高采烈丢了双自己的脏鞋子进去,她生气的扔出来,小表弟哇哇大哭,舅妈听见后,拧住她耳朵把她骂了一顿;
大概是八岁,家里又多了个小弟弟,她不喜欢弟弟,趁林静珍和周韬都不在,嚼着口香糖对他做鬼脸,成功把他吓哭,周路南冷不丁拍她肩膀,她做贼心虚,口香糖吓得吞进肚里,好长一段时间,以为自己命不久矣。
又长大一点,周路南那会儿总是欠兮兮的,拿着自己满分的期中考卷气她,她记得林静珍总提醒她,走路不要踩井盖,会交霉运,快期末时,骗他往井盖上站,希望他走霉运期末考倒数第一,谁知道那个井盖没盖稳,他一下子掉井里了,她哭哭啼啼以为哥哥死了,满大街找人捞他……
对了,还有小区里花园后面被孩子涂鸦过的墙,她刚到周家时,也在上面画过。
尹笙往小区花园方向跑,突然停在一根电线杆旁,一个长得很像一楼刘爷爷的大叔骑共享单车经过,她当即喊住他。
大叔单脚搭地,疑惑回头:“你叫我?”
“你认识刘爷爷吗。”她问。
“是我父亲,去年过世了,”大叔纳闷:“你找他?”
尹笙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只能找借口搪塞过去。
她放慢脚步,继续走向花园,十三年过去,小区多出很多私家车和跑跑跳跳的孩子,花园重修过,好在后面那面墙没动,斑驳掉皮,满是岁月印记。
她在左下角找到曾经画的字,只有一个汉字“我”,讨厌是用拼音写的,后面画了一只耳朵,一个小房子,连起来是——我讨厌周家。
似乎一切猜测都很清晰了,“姜予恩”很可能还活着,因为……
她就是姜予恩。
但除了猛然闪过的这几个片段,再无多余记忆。
一千块的拼图,她丢了九百块。
尹笙再回到22号楼,楼梯经历过火灾,重新翻修过,相比其他楼褪色的赭红,22号楼颜色更新更浅。
整栋楼没有几家封过阳台。窗户裸露在外,一楼刘大爷家租给菜鸟驿站,老板住仁爱西里,之所以租这间房,就是图便宜,对楼里情况也打听得门儿清。
周韬杀妻是2010年6月6日,6月5日在太平路路口的确发生过车祸,起因是一辆跑物流的面包车和别人斗气,在路口撞上一辆转弯的水泥罐车,水泥罐车翻车,正好砸中经过的私家车,造成车上司机和副驾两人死亡,面包车车主也当场死亡,但没听过长途汽车上有人在这起事故中受伤。
她回想十三年前的梦里,送走林静珍后不久,便接到过周韬的电话,于是向驿站老板确认时间:“车祸是中午发生的吗?”
驿站老板挠挠眉毛:“反正是白天,中午还是下午,过去这么多年谁还记得。”
不管中午还是下午,能肯定的是,长途汽车并未受车祸影响,但林静珍死在6月6日仁爱北里的家里,也就是说,她肯定没走成。
尹笙和林静珍离开小区时,正碰见一楼刘爷爷买菜回来,难道是他告诉周韬,所以林静珍被周韬中途截胡?
“出事前一天,301那户人家,家里有没有传出过很大的争吵声。”尹笙说完意识到不妥,改口:“有没有把电视声音开得特别大,听新闻联播之类。”
“我是18年租的房子,我家住仁爱西里。”驿站老板再次重复,又想了想说:“不过争吵是肯定的,不吵架就不会死人。”
驿站老板听北里的邻居说,当天两口子吵架,男的推了女的一把,女的后脑勺撞上橱柜柜角,当场就死了,男的被逮捕后,起初咬死不承认杀妻,邻居都对他印象不错,警察询问时,都向着他说话,说他媳妇因为小儿子的死受了刺激,整天胡搅蛮缠,保不齐两口子拌嘴,过失造成悲剧,希望能轻判。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周韬大儿子,也是死者的继子控诉亲生父亲家暴,不但曾害死自己亲生母亲,这次又杀死继母,希望法律给予重判。
这孩子若是死者亲儿子,恐怕还要打个“袒护母亲”的问号,偏偏他是死者的继子,是周韬亲生的,大义灭亲,反倒加深了证词的可信程度,再加上死者尸检时身上多处旧伤,周韬罪名坐实,万念俱灰,在拘留所自杀了。
“他自杀,是火灾前的事,还是火灾后?”尹笙又问。
“应该是火灾后,隔了好一阵子,火灾更早,是19号还是20号来着……”
“20号?”尹笙听易礼说过这个日子。
“好像是20号凌晨,天还没亮,大概四点多吧,大伙儿睡得正实,报警时火已经蹿到楼上楼下,也是倒了大霉。”
他说消防赶到时,周家女儿已经昏迷,周家大儿子腿被砸伤,两人逃到一楼半时被救出来,其他邻居人倒是都逃出来,也没受伤,但财产损失都不小。
提起往事,驿站老板感慨万千:“摊上这种事,即便是家里没受损的人家,房子也不好卖,过了两三年,楼里能搬的都搬走,房子卖不掉就便宜租出去,现在还剩的几家,基本都是租户。”
尹笙想不起一丁点关于火灾的细枝末节,如果她是姜予恩,那么这场火灾因她自杀而起,这也是消防关于事故责任认定的结果。
她简直成了22号楼的罪人。
尹笙难以置信的愣在原地,半晌,再次茫然确认:“301的女儿是烧炭自杀?”
“是,”驿站老板说:“估计是炭火把家里什么东西点了,引发火灾。”
这就更不对,她从小怕火,而且很重视形象,眉骨上一道细得需要用放大镜才能看见的伤疤,她都耿耿于怀十几年,何况被火烧。
就算是死,她没理由给自己选择这么残酷的方式,安眠药又不是弄不到。
“不过后来对面楼有个邻居说,那天夜里看见301亮着灯,还有个男的在客厅转来转去,闹鬼似的。”
驿站老板的话打断她的思绪,她寄希望的抬眸:“看到是谁了吗?”
“没有,我猜是他家大儿子,那孩子别看才十几岁,一米八几,再说家里除了他一个男的,没别人了。”
周路南?
尹笙将信将疑:“警察怎么说?”
“当年好像没人跟警察说这事,我也是过了好多年,跟这个邻居聊闲天时聊到这,”驿站老板摆摆手:“人家说当时起夜撒尿,迷迷瞪瞪的保不齐眼睛一花看错了,当个乐子听听,没必要较真,再说警察那边早结案了。”
离开仁爱北里,尹笙心中存了无数疑问。
6月5日当天,原本要和她一起送林静珍去长途车站的周路南却突然爽约,他到底有没有推不掉的兼职?如果他说谎,原因是什么?林静珍没走成,因为周路南还是另有他人?
火灾就更可疑,周韬杀妻后,家里只剩她和周路南住,她如果烧炭自杀,周路南为什么没有阻止?凌晨三点时客厅的灯为什么会亮?那个男人是他吗?
对了,红枫中学教务处的老师还说过,是“姜予恩”的哥哥,帮她办理退学,也是他申报人口失踪。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少年肆意张扬的笑容和冷漠麻木的面孔重叠,尹笙站在阳光下,打了好几个寒颤。
手机忽然蹦出一条群消息,是红枫初三二班的诈尸群。
有人问家里养的宠物狗营养不良,应该怎么解决,从来没在群里说过话的女生“笛子”详细解答了她的问题。
群里好一阵沉默。
须臾,有人发了个表情包,试探的问她是不是陶迪。
尹笙刚想设置免打扰,好奇心又被吊起来,静待下文。
“笛子”爽快承认自己是陶迪,毕竟是当年的班花,快中考时又经历了潮汐河一事,同学们对她的议论一点都不比“姜予恩”少。她既然起了头,群里立刻有人发消息“关心”她近来可好。
陶迪说已经留学回国,学的动物医学,去年在宁海开了家宠物医院,很快就要结婚了。
群里随即被“新婚快乐”的表情包刷屏。
当年潮汐河的事,顾孟说是因为陶迪骑她的电动车,走的也是她平时常走的路,然后遭人毒手,凶手真正的目标是她。
可是那件事不了了之,她不记得强暴陶迪的人后来有没有被抓到。
这话没法在群里问,犹豫着,她点开笛子的微信,申请加好友。
陶迪很快同意,问她是谁,鬼使神差,她发了条消息:
“我是姜予恩。”
发完后,手机安静良久,尹笙心怦怦跳,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有回音时,陶迪回了一条:“姜予恩,好久不见,愿意见一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