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考校
这几日张安仁没有上值,毕竟脸上还挂着彩出去并不好看。
为了解闷,她将那个叫沈锦程的小娘子截下来陪自己。
这人秀色可餐而且有些才智,欺负起来十分有趣,闲着正好可以逗乐。
正是盛夏好时节,接天荷叶无穷碧。
中午,用完餐张安仁坐在荷塘湖心亭中纳凉。
丫鬟们搬了一个贵妃榻去亭中,还有陆陆续续的用来摆茶水瓜果的小几。亭子四周挂起了纱帐。
角落里的玉蟾吞吐着浓密的安神香。
微风阵阵,
张安仁身穿宽大天青道袍恹恹躺在榻上,一旁是为她打风的张和。
张安仁拿着一卷书消遣时间,露出的手腕像霜雪凝出似的白洁剔透。透过纱帐,美人又扫了眼弯弯游廊,上边空无一人。
她声音有些不耐烦,“人怎么还没来?”
“小姐,已经派人去请了。”
“马上。”
百无聊赖,张安仁扔下书又问道,“青团,这人救了我。”
“我收她当学生怎么样?”
绵绵香雾在帐中飘散,恍若仙境。张安仁起身盘坐,像在云雾中打坐的仙人。
张和大骇,
小姐一向情薄,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师生关系可不简单,一日为师终生是为亲长。这等穷乡僻壤还有小姐能看上的人?
想明白这点张和随即有些吃味,她一介家仆就算再得小姐心意也没有这种入仕的机会。
若被小姐收下,这人岂不是一步登天?不仅攀上了张府,还攀上了顾大人的关系。
她酸溜溜道:“小姐不好吧。”
“当学生太过亲密。只是一面之缘,你又不知她心性,万一此人打着你的名义胡作非为怎么办?”
张安仁不以为意,
“敢胡作非为,我自会处置她。”
见状张和不再多说,她知道小姐问她并不是真的要建议。
不多时,一个丫鬟带着沈锦程走来。张和透过纱帐看了眼这个幸运儿,随即恍然大悟。此子看着确实是池中金鳞,气度竟不比自家小姐逊色。
如此,便也没什么好说的。
……
屏退闲人,
湖心亭此刻只剩下张沈二人。
寒暄两句,张安仁坐在榻上摇着羽扇,沈锦程恭敬地站在一旁。
看着县令大人发青的嘴角,沈锦程尴尬地不敢乱看,假装赏景。
沉默无言,张安仁冷不丁的问一句,
“清风阁可还好玩?”
“什……什么?”
沈锦程感觉自己额头冒了点细汗。
这感觉好像是去ktv被教导主任抓到。
张安仁的声音没有起伏,似乎只是在闲聊,“昨天我看见你了。”
“你与那王小姐吵着要见花魁修竹。”
沈锦程汗颜,
她可没吵着要,都是那王茂之。
不过大女人去趟声色场所也不是难以启齿的事,张安仁自己不也去了吗?
沈锦程斟酌着答话,“还可以吧。那伊红公子的琵琶确实动听。”
“嗯。”
张安仁垂眸喝茶,放下茶盏她扫了眼沈锦程的身子骨,觉得有些瘦弱。
她告诫道:“少年人心性不定,应当远离烟花之地,莫要沾染淫泆之气。”
说完她指着凳子示意沈锦程坐。
“大人说的是。”
沈锦程顺势坐下,坐的端端正正。她对县令大人突然的和颜悦色摸不着头脑。
沈锦程心中些忐忑,昨日见了她的丑态,这人将她扣在县衙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
一阵沉默,张安仁用羽扇指指着案头的茶盏,
“喝茶。”
“多谢。”
沈锦程端起来抿了口,手脚拘谨。
两人都没什么话说,干巴巴的。
清绝的女子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她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羽扇,宽大的袖袍随之飘动带来一阵香风。
看着沈锦程僵硬的坐姿,她漫不经心道:
“那修竹也没什么看头。庸脂俗粉罢了。”
“哦?好……”
沈锦程脸颊微微泛红,她为什么要说这个?
不会以为自己真的很想看修竹吧?
张安仁本不是健谈的人,以往都是别人奉承她,现在与这小娘子在一起冷场,她也有些尴尬。
不过既然要收她为学生,张安仁决定和颜悦色一点。前几次这学生正撞到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把人吓到了。
张安仁微笑着找话题,
“那些书看的怎么样了?”
“可有不懂的地方?”
虽迟但到,沈锦程支支吾吾,“大致看了一遍,囫囵吞枣罢了。”
她不知道张安仁到底要考什么,心里略微有些紧张。
可千万别吟诗作对,她可没那大才。
张安仁点头,然后闭眼询问,
“君子务本?”
沈锦程脱口而出,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
“学而篇。”
沈锦程略微放心,抽背还好,她的强项。
女子点头追问,
“朱子何解?”
“务,专力也。本,犹根也。仁者,爱之理,心之德也……”
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样子张安仁来了些兴趣,便一直逮着这小娘子背书。她想看她背不出来抓耳挠腮的样子,然后再顺势训斥两句。
不过让她失望的是几次抽背,这沈锦程居然全都答上来了,
她怎么记得这沈锦程是乡野之人,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
这倒是奇怪。
张安仁随机又抽了两句,没想到她全都对答如流。
《论语》字少易背,滚瓜乱熟大多读书人都能做到。但是对其注疏也对答如流,不漏一字这就要些功夫。
张安仁不吝称赞,“你的基础还算扎实。”
沈锦程微笑中透着点得意,
“死记硬背罢了。”
见她那副样子,张安仁呵呵一笑在《孟子》中挑了几句问,
她道:“言人之不善。”
《论语》一万多字,《大学》《中庸》几千字更不用提,但是《孟子》有十五万字,就慢慢想去吧。
略微思索,沈锦程回道:“当如后缓何?”
没想到她立马对出,张安仁追问,
“何解?”
这句话的意思是,在背后说别人的不好,引发的后果该怎么办。
沈锦程引经据典,将程朱两人的注解讲了一遍。连汉儒的注解也带到。
张安仁又抽背几条,沈锦程仍然对答如流。
如此她不得不收起玩笑之心,对眼前人态度也郑重起来。
她本是见这小娘子有些眼缘想加以栽培,但没想到这人记忆力惊人,有些天赋。
张安仁对四书信手拈来,融会贯通,已经成为了吃饭喝水一样的本能,但她可是五岁开的蒙。
这沈锦程生长在乡野之间,一场考试也没下过,两个月能学成这样已是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