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常酒酒进入屋内,入眼是案几屏风,南枝小景,屏风之后,粉色的帐幔垂着流苏映入眼帘,精致雕花木床,一床锦被叠得整整齐齐,几件家具皆是上好的红木制成,比得常家粗糙的物件好得多。
桌子上放着她从家带来的包裹,此时一见,却觉更大了一圈,常酒酒轻轻地打开环扣,一包红豆酥映入眼帘,顿时便觉有些饿,都忘记了自己一天一夜没吃饭了。
常酒酒将红豆酥拿了出来,却见包裹之下还叠了方方正正的几套袄裙,料子精致细腻,莫不是齐源准备的?常酒酒一弯唇角,他还记得,那天本是要去镇上买衣物的,只不过阴差阳错,一切都回不去了。
常酒酒捏起一块红豆酥,经过一路的颠簸挤压,袋子里的红豆酥早就破碎不已,入口也多了几分油腻,不如刚出锅时脆爽,其实常酒酒本不爱吃红豆酥,不过是齐源说他爱红豆酥后,才愈发喜欢了起来。
常酒酒随意抬了头,却蓦地发现一个小姑娘立于屋中一角,正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常酒酒一口红豆酥呛了起来,“你何时进来的?”
小姑娘冷静答道:“我一直在屋子里。”
“你是?”常酒酒打量起她,一个身着青缎棉背心,头梳双丫髻,是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不过面色及其不善。
“伺候夫人的丫鬟。”
“夫人?”常酒酒环视了圈屋子,确定再无他人。常酒酒疑惑的看着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小姑娘点了点头。
莫非她是齐源派来伺候自己的丫鬟,常酒酒心里一阵雀跃,长了这么大,头一遭享受被人伺候的滋味。
所以主仆第一次见面要做些什么?
“你好啊。”常酒酒嘴角一弯,漾出梨涡一点,热络地向她打招呼。
小姑娘板着脸,不为所动,常酒酒的笑凝在脸上,又一点点收了回去。
“你饿不饿,要不要过来一起吃。”常酒酒扬了扬手中的红豆酥,纸袋哗啦晃动。
小姑娘依旧冷着脸,并未理会常酒酒。
常酒酒讪讪地放下手中的纸袋,心中有些惆怅,就算常酒酒没吃过猪肉,那也是见过猪跑,丫鬟好像是要毕恭毕敬的照顾主子的,为何这个小姑娘这么凶,呜。
“你唤什么名字?”常酒酒放弃了和她拉近乎。
“夏丹。”小姑娘冷冷吐出两个字。
常酒酒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夏丹,下蛋?
夏丹本就冷着脸,这下脸色更是铁青了。
常酒酒止住笑,问道:“为何叫了这名,让人听了多歧义。”
“夏至绘丹青。取了其中两字,组成夏丹,却被他人误读。”夏丹解释道。
常酒酒微微一笑,“那以后我便唤你丹儿,亦是十分悦耳。”
夏丹依旧肃着脸:“若没其他事,我便出去了,有事唤我便可。”
“好。”常酒酒点点头。
夏丹出了门,隐隐传来一句,“话多。”
常酒酒瘪了瘪嘴:“宫里的丫鬟,好凶。”
常酒酒将物什收拾好,信步走到院子。院中央一梅花树傲然,他说梅花开了便来看她,常酒酒心中涌起一分期待,还有几日便是腊月时分了,想必梅花也应开了。况且,她还带着那本《百草录》,里面说不定有奇方,可以让花开得早些。
寒风吹过,常酒酒打了个冷颤,有些头疼,许是牢里冻到了,常酒酒刚想回去,却听到“汪汪”一声。
常酒酒一愣怔,缓缓转过身去,一只通体雪白,仅是额头一点黑,爪子奇大,尾巴卷曲的狗,蹲坐在院角,黑如豆的眼睛正看着她。
“混球!”常酒酒又惊又喜。
混球听见她的呼声,摇晃起尾巴,小跑朝她而来。
常酒酒一把抱住混球,轻轻点着它的小鼻子,怨道:“你这只臭狗,真是混球,让你不要乱跑,你偏去咬人,还挑了个全王宫最尊贵的去咬!”
混球耷拉着耳朵,委屈巴巴的望着她。
常酒酒叹息一声,“我晓得你是想帮我,但是,宫中不比谷头村,你咬了人便是祸,现在宫中下令做你当肉汤,估计人人打狗。本想,你逃了出去便好,谁知你竟一直在这。不过,宫里那么大,条条小路交织庞杂,你走不出去倒也是情理之中,我这便送你出宫。”
常酒酒站起身,刚迈出步子,忽觉裤腿一紧,抬不动腿,低头一看,却是混球咬住了她的裙角。
“傻混球,别闹了。”常酒酒从它嘴里挣扯着裙角,但混球丝毫不松嘴,反而将裙角拉扯得紧紧的,不让她前走一步。
常酒酒无奈回身抱起了混球,记得混球刚来时只个小小一坨,如今已是一抱一个满怀,颇有些分量。
沿着石子小路没走几步,混球便一个挣脱跳了下来,继续扯着她的裙角。
“你是不想离开么?”常酒酒柔声问道。
“汪汪。”
常酒酒心底一软,在混球面前蹲下,看着它乌黑溜圆的大眼睛道:“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出了这个院子,不能乱叫,不能随便咬人。”
“汪。”
“夫人还是赶紧将它送出宫去的好。”忽然身后传来一言。
常酒酒回头望去,夏丹站在梅花树下,正瞧着混球。
“若我将它藏好呢。”常酒酒小心翼翼问道。
“现在宫里可养不得狗,见一只打死一只,若是被旁人看见了这条狗,怕是也留不住,况且便是它咬伤贤德王后的吧。”
常酒酒有些难过,虽是不舍,却也不想害了它,于是下了决心,“那我将它套上麻袋,连夜扔出去!”
混球噫呜一声,似是不满。
常酒酒摸了摸它的头,站了起来,这一站却愈发有些晕眩头痛,常酒酒揉着太阳穴,道:“我身子不大舒服,还是先回去了,不在这看梅花了。”
夏丹随口道:“这院子里的梅花树都枯了几年,哪里还能见到梅花。”
常酒酒一震,宛如惊雷劈头而下。
——这院子里的梅花树都枯了几年,哪里还能见到梅花。
——等梅花开了,便来。
为何?
常酒酒只觉头痛欲裂,眼前漆黑,周围的一切都听不见了,踉跄向前迈出了一步,便晕倒在了地上。
恍惚间,是燃起漫天的火焰,忽然,火焰中现出夏丹,一剑向她刺来,常酒酒下意识格挡,却握到了一件冰凉之物。
常酒酒猛然睁开了眼睛。
原来她已躺在了床上,头上盖着凉毛巾,身上盖着厚实的被褥,裹得严实,手擎在半空,正紧紧握着夏丹的手腕。
夏丹盯着常酒酒的手,颦着眉头,见她醒了,便使力抽回了手腕,又转手将常酒酒的手塞回被里,顺便掖好被角,“感了风寒,不好生休养,却去院里吹冷风。”语气依旧生冷。
常酒酒一笑,这小姑娘倒是外冷内热。
夏丹拿过桌上的汤药,轻舀一勺,又吹了吹,这才送到了常酒酒的嘴边,道:“张嘴。”
常酒酒乖乖喝了一口,忍不住调侃起来,“宫里的丫鬟都是你这般的性子吗?”
夏丹舀汤的手一顿,“不是,只有我是这般。”
常酒酒一怔,这姑娘倒是实诚,思忖了片刻才道:“原来是给婉阁配了个最独特的丫头。”
夏丹看了眼常酒酒,语气再平静不过,“我不是分配而来的,是程妃娘娘派我来监视你的。”
闻言,常酒酒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额上的毛巾咕噜掉了下来,“程妃娘娘是谁?她为何要监视我?”
说是夏丹实诚,实诚到连做细作这等该保密的事情也直言不讳。
“程妃娘娘是世子殿下的侧妃,殿下不顾反对从民间带回个女子,程妃娘娘想必是醋了。”夏丹收起了毛巾。
“他竟然有了侧妃?!”常酒酒瞪圆了双眼。
齐源从未告诉她,他有侧妃,纵使那天,阿爹问他是否婚娶,他亦是回答并未娶妻。所以为何要诳她,诳她去期待,一双人的天长地久,诳她去等,不会开花的梅花。
“殿下有几个妃子,不是正常得很,况且,程妃娘娘是王后的表侄女,出身书香世家,知书达理,生的是貌美如花,外人皆说她和殿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夏丹还在说着,常酒酒已听不下去,身如坠入冰窖,心被揪起般疼痛,她僵硬地转过头来,看着夏丹,一字一句道:“为何唤她娘娘,却唤我夫人?”
夏丹一怔,不知如何回答。
“是因我没有名分?”
夏丹躲过常酒酒的目光,“别胡思乱想了,药快凉了。”
“齐源封了她为妃,所以称她娘娘,他们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而我不是他带回来的一个乡野丫头罢了,无人承认我与他的亲事,我在宫中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如此想来,赏我一个住处,一个宫女,亦算是莫大的恩惠了。”
一直以来,她所了解的齐源,那个眼底永远蕴着温柔的齐源,是真实的么?可仿佛又从未了解过他,他到底隐藏了多少故事,又有多少是自己不知道的。
常酒酒苦笑一声,“但我又有何埋怨呢,皆是我自己的选择。”
门外,梅花枝轻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