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地祇（上）
“祭祀不是成功了吗？”
山下的雾气越来越大，一副要往山上蔓延的架势。
不用卫提醒，许丰也知道，如果被雾笼罩，下场和那些枯萎发黑的杂草没什么区别。
“神不会怜悯，我们付出了多少祭品，祂就会赐予多少力量。”
“如果是一个部落，举行一个这样的仪轨，至少需要准备十日，需要从四方搜集珍贵的玉石，需要五人合抱的柱子，祭台上能站四个巫觋跳祭舞…”
卫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结果。
他这一生跟着瑞王举行了大大小小上百次的祭祀。
他掌握的祭祀甚至涉及了禁忌。
从昨夜收集祭品的时候，他就已经算好了祭祀的规模、效果。
所有的神都是先收祭品，然后才会赐予神力。
祂们的赐予从不会提前，也不会变得更多。
卫出生在大荒之前的太古，亲眼见证了太古的毁灭。
他很清楚，神灵是不可靠的，本质上，祂们和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丰，你要尽快做出选择，是不是要帮我。”
雾气蔓延的很快，眼看就吞没了山脚的乱石滩，入眼之内，山下一片血色。
“为什么要日落的时候？”
许丰注意到了，卫提到日落时才需要往身上涂抹泥土。
根据系统提示，对卫的保护时间也是到日落！
“这是一个禁忌仪轨，我是举行仪轨的人，也是祭品，当我被祭祀之后，就已经不能存活在阳光下了。”
卫解释道。
或许在这之后，自己也会变成黑暗里的那些东西了…
“你还能活着？都埋进地里了…”
许丰话刚说一半，突然想起来，这邪门的地方，被埋到地下死不了似乎很正常。
“好，我这就去挖！”
说干就干，许丰提起之前用过的木锄，跑到已经干涸的泉眼上，吭哧吭哧的开始挖起来。
他的体力好，挖的也快。
泉眼周围都是腥臭的黄泥，挖出来的泥坑还会渗水。
眼看太阳就要落下，坑深的都已经超过许丰的个头了，才有血色的泥土被挖出来。
当木锄挖出第一块血土的时候，地下渗出的黄泥水瞬间就被染红了。
接着一道旋涡出现在泥坑里，把所有的血水都吸了下去。
泥坑的渗水被吸进了地底，坑里反而变得干燥起来。
血色的泥土越挖越多，许丰把大块的泥土丢到坑外。
直到太阳即将落下，他才停手。
只见他双腿微微用力，很轻松的从泥坑里跳了出来，接着就把坑外的血土搬到祭台上。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到地下，天边只余下一片霞光。
祭台上，祭火刚冒出一缕火苗，火光和落日的霞光交相辉映。
卫这时候已经完成了仪轨，静静的站在祭台上。
【主线任务完成，是否结算，结算后开放回归通道。】
许丰收到了系统的提示，任务已经结束，他随时可以回归。
但是，他现在没时间理会。
他手上动作飞快，把粘稠的血土往卫的身上糊，先是下半身，然后是上半身…
当血土用了大半，卫的整个身体已经被糊成了一个血色的土甬，只留了头在外面。
接下来，是最后一步…
“卫，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许丰一边做最后的准备，一边问。
“如果我成功了，一会儿黑暗可能会压制祭火，你要离着祭火近一些…”
“如果我失败了，山下的雾气就不会消散，你要小心，黑暗会让雾气扩散的更快…”
“…那时候，你需要尽快把我挖出来，连带着血土一起扔进祭火里，让火焚烧掉我的身体…”
“我身上的祭器是祭品的一部分，如果没有焚烧干净，千万不要留下，把它们砸碎，用祭火烧掉…”
“可以了，继续吧，把仪轨完成。”
卫还有一些话没有说，但是他看到黑暗已经越来越盛了。
许丰强忍着心里的不舒服，往卫的鼻子和耳朵里塞了香草，又给他嘴里放了一小块玉石，眼睛上遮了两片枯叶。
一块又一块的血土糊在了卫的头上，粘住了他散乱的胡子，覆盖了他枯白的头发。
老头一直没有发出声音，直到血土糊了一层又一层。
许丰没有留下任何孔隙，也就是说卫已经不能呼吸了。
然后，许丰将血土糊成的人甬平放，用仅剩的血土封住了卫的脚。
最后，他扛起血色的人甬，将人甬头朝下，竖着放进了刚刚挖好的坑里。
把黄泥填埋，然后压平。
许丰有些忐忑的坐在了祭火旁边。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
祭火外围是散不开的浓墨一样的黑暗，好像随时会有东西从里面窜出来。
许丰唤醒系统，系统提示可以随时结算回归。
许丰想再等等。
他要看看卫是不是成功了。
在太阳落下的时候，他就有机会回归。
那时候卫仪轨只进行了一半，如果许丰离开，卫的仪轨无法完成，就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
现在，仪轨完成，许丰随时可以离开。
但是他现在非常想知道卫最后的结果。
他不知道这个老头为什么会来到淇水，为什么非要解决淇水的异变。
但是他知道，自己是这个老头最后能托付的人。
如果卫成功了，那么他就可以安心离开。
如果卫失败了…
那就让他再来一次！
卫的人生不能重来，但是许丰表示自己可以！
火光突然变得压抑，照出许丰孤零零的影子。
一股从尾椎骨升起的凉气冲进了许丰的胸腔，让他难以呼吸。
好在，这股凉气很快消散。
当许丰大口喘气的时候，眼睛的余光瞥到了，黑暗在翻滚。
浓郁的化不开的黑暗在翻涌，在挤压火光照映的区域。
火苗猛地缩小，又猛地升腾。
只看到许丰的身旁突然变暗，又突然火光通明。
火光变暗的那一刹那，许丰感觉到了身旁的黑暗。
就像一头猛兽凑到脸前细嗅，许丰浑身的汗毛都乍起来了。
呜呜————
本该寂静的黑暗里竟然传出了风声！
在以前，许丰晚上听到刮风根本不会在意。
但是，这个鬼地方不一样，自从许丰来到这里之后，夜里从来没有在祭火外面听到过声音。
风声从祭火外传来，引得火光又开始闪烁。
接着，许丰感受到了脚下山体的震动！
这一次的震动比祭祀的时候更大，许丰甚至有些站不稳！
…………
卫看不见了，听不到了，也没有了呼吸。
但是他没有死。
在巡视大荒的时候，他举行过三次禁忌的祭祀。
前面的两次并没有成功。
第三次成功了，召来的存在驱逐了敌人，但是抽走了他全身的骨头。
瑞王承认了他的功绩，祭祀太姆神，太姆神为他的身体补全了骨头。
这骨头能让他埋在土里，灵性不死。
但是，仅仅灵性不死。
血肉还是会腐烂。
最后，他的灵性会附着在骨头上，永远沉睡在地底。
但是，像这种附着了灵性的人的尸骨，是血脉诅咒最合适的祭品。
血脉诅咒的源头，那些不可说的东西，每次扩散诅咒，都会先制造成千上百这种尸骨。
这些尸骨也是巫觋们最主要的敌人。
它们所过之处，播撒诅咒，吞噬活物，污染地脉…
卫现在就要用自己把诅咒吸引过来，然后困在血土里，镇压！
他已经磨好了石斧。
这把石斧是他血祭的祭器，被他的血肉灵性浸染，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灵。
这就使得哪怕普通人使用它，也能劈开山石。
牛角号同样有灵，它来自西荒高原的大雪山，那里是最接近天空的地方。
传说那里也曾有过一位太古神，牛角中寄存的灵曾是那位太古神的坐骑，也是使者…
血土来自不可说的存在，与血脉诅咒同源，这土能承载诅咒，也能限制诅咒。
禁忌的仪轨将一切关联起来，将卫与诅咒束缚在了血色的人甬里。
这里将要有一场战斗，卫的灵性与诅咒的战斗，赢了就可以获得卫的身体，继续在大荒行走。
因为感受不到，卫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等待了多久。
但是，当他感觉浑身变冷的时候，他就知道，敌人来了。
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死了，死掉的身体是感受不到寒冷的。
寒冷来自灵性的预警。
哞————
牛角号最先响起，低沉荒凉的声音，穿透了大地。
卫看到了那座山，被大雪覆盖，一半镇压大地，一半隐藏在云层里。
号角的声音从云上传来，一只壮硕的牦牛从云中缓缓走出，踩着积雪，踏着山脊。
它浑身缠绕着七彩的丝带，头顶垂下来的毛发遮住了双眼。
在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猛地一个冲撞，将卫顶翻，然后抬起前蹄，把他踩在地上。
卫顿时感到浑身僵硬，再也动不了了。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斧头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一下子砍掉了自己的头。
头刚刚落地，卫还没有适应，眼前就出现了一张长满了黑色长毛的牛脸。
一阵天旋地转！
当卫能重新看清外界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头正在被牦牛叼着，往山上奔跑。
在牦牛身后，是自己的身体。
没了头的身体在追着牦牛跑！
卫确认了那是自己的身体。
石斧在自己身体的后面，不断的砍自己的腿。
自己的腿每次被砍断，都会很快长出一条新的。
断掉的腿，会落在地上，化成一滩腥臭的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