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生死两茫茫
“娘，灵犀，雨天路滑，你俩别摔着，慢着点。”阿白对着门外喊，虽然已经看不到这俩人了。
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雨点疯狂拍打屋顶，使劲砸向地面，泥土被大风卷带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泥土气息。
陈妈和灵犀淋着大雨进门。虽说两家是隔壁，但是下雨地面全湿透了，地上水和泥巴搅和起来，得提着裙摆仔细着走路以防摔跤，泥巴路很容易摔。俩人走路一慢，也就没少淋雨。
还没进门，灵犀就闻到了屋子里熬胡麻粥的香味，心里觉得暖暖的。
泽叔下雨之前就回家了，看灵犀和陈妈淋成了落汤鸡，赶紧找到两个脸帕，给陈妈一个，给灵犀一个。
灵犀怕冷怕湿，嗓子干痒，已经开始轻轻冷咳了起来。边磋磨着擦头发，边进里屋赶紧换上了干净的裙子和鞋袜。拿起汤婆子就上灶台。
“桃！桃！我跟你说。”刚进门，陈妈就往里冲要找桃姨。
雨声实在是太大，陈妈本来就高的嗓门几乎是要吼出来了，声音颤颤，还带着哭腔，拿着灵犀给的脸帕抹眼泪。
“这是怎么了？”桃姨在灶台准备做蒸饼，揉面粉沾得手上全是，来不及洗手在围裙上来回擦擦，急切切地回应陈妈。
灵犀赶紧坐在灶膛前烤烤手，暖和点就站起来拿个水瓢，从土灶上的煨子里舀热水倒进汤婆子。抱一会儿，暖和点就不会生病了。又盛了点熬好的胡麻粥，赶紧喝了两口。太冷啦。灵犀其实很喜欢下雨天，下雨天意味着可以偷懒。上辈子每天六点就要起床，七点就得到岗，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还在北方城市上班，一年到头就没有几个雨天，每天雷打不动的早出晚归，就没偷成过懒。这辈子要睡得足足的，睡个天昏地暗！希望晚上大雨还能一直下，这样就能裹上厚被子睡一个踏踏实实的好觉了。
想着想着，再盛上一碗粥想给陈妈，中间隔着娘，索性给娘递了过去。
“唉！二宝他奶去池塘洗衣服，忽的下起雨来，他奶起来的时候没站稳，失足滑到池塘里了，没救上来！生生淹死了！呜呜呜。我亲眼看见的。可是我离得太远，只能亲眼看着她掉进去。”陈妈哭得更大声了，泪如雨下，一直在抹眼泪。
“陈儿，你先喝口粥，暖暖身子。慢慢说。”
桃姨接过灵犀递过来的粥，又给陈妈递过去了。
“真是可怜呐！儿子不见了，孙子孙女又还小，自己还先去了。”
桃姨叹气。
“他们把她拉上的时候，身体已经泡的雪白。”
陈妈没喝，实在是喝不下去东西了。只是捧着陶碗暖一暖手，情绪已经有所平复，但控制不住呜咽。
“不知道寿服、棺材是否备下了？”
“刚听几个婆子说，二宝他奶早先走路开始不稳就已经备下了，一直放在土屋里。”
灵犀有些恍惚，人生好苦好苦。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雨渐渐停下来，一片静寂。
泽叔桃姨和陈妈喊上陈叔要去一趟大丫二宝家。桃姨不想让灵犀去，怕吓着灵犀。
灵犀很想要去，觉得自己一个人在家可能会更害怕。于是便跟着了。阿白也来了，他俩并排跟在爹娘身后走。
走到村子那头，再拐好几个弯。还没走近，就听见二宝哇哇痛哭。
屋里人挤着人，村子里的人大半都来了。涕泗横流。他不一定懂，年纪还太小，但他看见奶奶一动不动、怎么都叫不醒还是害怕的。
大丫和二宝已经穿上了孝服。
大丫眼泪水哗啦啦如雨下，但没有一点哭声，隐忍着抽泣。几个婆子教大丫该怎么做。她先挽起袖子拿水净手，然后解掉奶奶的衣扣，拿着脸帕给奶奶轻轻擦脸。
净了身，更好衣，大丫给奶奶整理了仪容。才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灵犀上去抱了抱大丫。
大雨骤停。太阳也慢慢出来了。
“娘！是儿子不孝！儿子来晚了。”一个黑影带着满身酒味奔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屋内人突然都愕然。有人还是从破烂的衣衫、憔悴变形的面庞和身形认出来了这是大丫和二宝爹回来了。年纪轻轻头发已经花白，眼尾下垂得厉害，牙齿掉了好几颗，头发和胡子都炸卡，浑身上下浓浓的酒味。草鞋和裤子全是泥泞。
众人悄悄议论纷纷。
灵犀听清楚了。原来，死去的老太太只有这一个儿子活下来，其余的都夭折了。这儿子是个大情种，还利落又勤快，娶了美人二宝他娘。二宝他娘也就是他娘子生二宝的时候难产失血过多而死，从此二宝他爹便失去了主心骨，萎靡不振。他做草鞋的手艺极好，慢慢开始酗酒，草鞋做的越来越慢，后来慢慢也不做了。突然有一天，他早晨背着篓子出去卖草鞋，就再也没回来了。祖孙三人终日等啊盼着，勉强靠邻居的接济支撑度日，苦等苦熬着，二宝奶奶眼睛也哭瞎了，身子也累垮了。
二宝爹跪伏着，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大丫和二宝，把大丫拉到旁边屋子，塞了一把碎银子，紧紧捏了捏女儿的手。
“若要寻我，溪莲寺，我要出家。”
大丫：“……”
“娘，儿子不孝！”二宝爹转身迅速的冲出去了。又不见了。
大丫：“……”
大丫闭了闭眼，咬了咬嘴唇，脸色惨白，泪如雨下。二宝还不知来者是谁，从他出生就没喊过一声爹，全然没在意这个匆匆来了又跑的人。
屋内大家哗然。抱着大丫的灵犀轻轻碰了碰大丫，示意她看看奶奶，奶奶的眼角划过了两行眼泪。
阿白和几个村里壮汉扶着梯子爬上大堂上方隔间抬棺材，隔间是专用于放置的棺材的，二宝爷爷去世的时候就已经备好两口棺材，现在只剩二宝奶奶的这口棺材了。
封棺。
二宝在大家指导下，懵懵懂懂摔瓦盆。
出殡。灵犀跟着大丫走，大丫轻轻啜泣，突然大喊。
“奶！奶！我再也没有奶了！”
婆子们都很感动，跟着也纷纷洒泪，都在抹眼泪。
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灵犀的眼眶也湿了，嗓子被堵住了一般说不出来话了，无法安慰。
村子里的人都跟着走，不少人在抹眼泪。队伍经过，道旁的小孩子还以为是在舞龙，天真地在里面穿梭。
一个矮小的斜眉歪眼的中年男人，鼻头还有一个大瘤子。藏在人群后，用手摩挲着寸长的胡子，看着大丫坏笑掉头就走，许是计上心头起了歹念。那男人走路一瘸一拐，左手耷拉在腿上按压着，趿着鞋拖着步子走，看起来应是跛子。
灵犀正好捕捉到这个男人精光的眼神，狠狠朝他后背瞪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