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熟悉的陌生人
天光大亮，叶笙再次从噩梦中醒来。
昨夜睁着眼睛到天边微亮，好不容易睡着，一场噩梦吓得她冷汗连连。
她该去医院买两粒安眠药，再这么下去，年纪轻轻因为失眠猝死。
吃过食之无味的一顿午饭，叶喜来一身西装亲自来接她。
同行的谭柔一身高定，打扮得珠光宝气，换了个经典款的包包，面容娴静，一身贵妇气派。
两人带着同样光鲜亮丽的叶笙出现在酒店大厅。
从外表看，真像幸福的一家三口，恩爱的父母陪着漂亮可爱的女儿前来相亲。
陈家似乎很看重这场联姻。
陈董事长陈鼎康和他的第二任夫人乔伊人亲自到场，带着儿子陈策参加这场儿女相亲会。
和叶笙家一样，仅仅只是表面的家和万事兴。
陈策迟迟未来，久居高位的陈鼎康黑着脸一言不发，脸色越来越难看。
乔伊人长袖善舞，场面话说得极其漂亮，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
陈策和陈起是原配的儿子，乔伊人嫁入陈家十八年，膝下只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陈鼎康视若珍宝，取名陈雅萌。
乔伊人的素雅做派，使得精致打扮的谭柔越发小家子气。
叶笙借此机会见到了上个世纪的大明星，这可是叔叔辈的国民女神。
乔伊人一生获奖无数，作品数量极为丰富，如山一样，追捧者老少皆宜。
至今仍有年轻人感叹乔美人年轻时候模样，只道相见恨晚。
近距离看来，美人并未迟暮，反而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美。
这种对比之下，生了两个孩子没有保养好的谭柔，越发感到自形惭愧，连叶笙都看出了她的窘迫。
叶笙跟着叶喜来二人入座，陈家乔伊人出面寒暄，叶家叶喜来不会错失在大集团领导人面前表现的机会，奉承话一卡车接一卡车地倒。
陈鼎康态度敷衍情绪不佳，乔伊人倒像个疼爱儿子的母亲，将陈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众人聊得不尴不尬之际，今天的男主角陈策姗姗来迟。
从叶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坐在轮椅上的陈策。
他有着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深邃的眼神里藏着看不清的情绪，却又透露出不怒自威。
模样上和陈鼎康有七八分像，气势上更胜一筹。
即便坐着轮椅，他依然穿着笔挺的西装，领带上还别着一枚精致的钻石胸针，彰显出他的高贵和品味。
众人都不在意她，叶笙看得很仔细，不知不觉手心冒出了汗，姜维说得没错，这人不好惹。
叶笙觉得自己在他面前，变身一头待宰的羔羊。
她开始怀疑“嫁进陈家”的选择是不是错误的……
她真的能借到陈大少爷的势力，帮助舅舅找到证据吗？
不行，她绝不能退缩！舅舅八年牢狱之灾，不能就这么算了。
叶笙发挥自己的演戏天赋，站起来冲陈策甜甜一笑。
“陈大哥你好，我是叶笙。”
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搭理她时，耳边传来似曾相识的低沉嗓音。
“叶小姐好，请坐。抱歉，各位长辈，公司有事，我来晚了。”
嘴里说着抱歉，态度敷衍语气平平。
陈鼎康沉默不语，面色难看，似乎很不满意这个能干强势的儿子。
一身华丽礼服的乔伊人开口热场:“快成一家人了，你工作忙，叶小姐会理解的。”
“对，忙点好，为社会做贡献，不像我一天无所事事。”叶笙心虚和兴奋的时候话最多，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就如同现在，她看着陈策那张有点眼熟的脸，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陈策公平对待每一个人，要么无视，要么审视，冷着张脸让助理叫来负责人，准备上菜。
冷菜，热菜，汤锅，甜点，陆续上桌，叶笙没有昨天在大学城的好胃口，只觉得眼前山珍海味让人发腻,看得人发呕。
“叶小姐胃口不好？”陈策发出第一个提问，不似关心，纯粹像上司问候做错事的下属。
“最近不太舒服……”
“笙儿生了场病，快好了！”叶喜来生怕叶笙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接过话头。“不会耽搁订婚宴。”
提到订婚宴，陈策眉目舒展了些:“是不能耽搁。”
连陈鼎康脸色都变得缓和:“既然两个孩子都愿意，尽快拿八字请先生选个好日子。”
叶喜来:“没问题，陈董您放心，我来安排。”
叶喜来恨嫁，陈鼎康恨娶。
叶笙别有目的，陈策另有所图。
两位后妈纯粹背景板，不需要任何沟通和了解，这婚事就成了。
饭后，几位长辈提前离席，特意留两位年轻人相处。
“叶小姐平常有什么爱好？”
叶笙认真想了想:“倒卖二手算不算？”
陈策:“……”
“我是说我喜欢卖东西赚钱。”叶笙圆场圆得苍白无力。
“所以，你喜欢钱。”陈策一针见血总结。
“不不不。”
陈策眉目似有所动。
“我爱钱，大多时候钱比人靠得住。”
陈策轻声叹气，露出讽刺的笑:“这就是你离开他的原因。”
“什么？”叶笙坐直了发问，“陈先生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叶小姐演技不错。”
陈策只扔下这句话，带着助理走了。
搞得叶笙一头雾水，难不成她和陈策认识？
怎么可能，她一市井小民，怎么可能和陈大总裁有人际上的关系。
“陈大哥！”
叶笙想拦人，被助理小哥挡住了。
还别说陈策挺会挑人的，身边的助理穿着黑西裤白衬衣，身高腿长，眉清目秀的。
叶笙被扔下也不跟人置气，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心情，拿起包包，踩着高跟鞋打车到商场，直奔咨询台。
“你好，我找你们这儿一个清洁工阿姨，到我肩膀高，花白头发，头发不长，大概五十岁左右，人长得慈眉善目的。”
“请问女士是有什么事吗？”服务员紧张道。
“我想当面谢谢她。”叶笙微微笑道，“她的服务很好。”
服务员松了一口气，表情瞬间变幻:“那您今天白跑一趟了，林姨今天休息。”
“那明天呢？”
另一个高挑的凤眼服务员突然插道:“明天估计也不行，林姨小孙女生病了，她和主管请假，主管不愿意，大家都不愿意换班，也不知道林姨能不能赶回来。”
女孩们的话里话外足以证明，林姨人很好。
“主管为什么不给林姨请假呢？”叶笙顺口一问。
“这个我们不好评价。”女孩们再怎么口无遮拦，心疼林姨，也知道不能当着顾客的面吐槽主管。
“能告诉我林姨家的地址吗？我想买点东西去探望。”
叶笙换了个方向，这可能是唯一知道她过去的人物，她必须紧追不舍。
“我带你一起去吧。”旁边娃娃脸的女孩走过来说道。
“小可，你又去林姨家帮忙啊。”
女孩露出憨憨的笑，两个可爱的小酒窝缀在嘴角，十分可亲。
另一个服务员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直言不讳道:“你年纪这么小，别恋爱脑，上赶着给别人当后妈。”
“没有啦，我只是很想帮林姨。”
“我说真的，林姨儿子再帅有什么用，一个送外卖的，能有什么大出息，要我说，他老婆连孩子都不要了，根本是苦日子过怕了，你最好清醒点。”
凤眼的女孩抱着胳膊说得义正言辞头头是道。
“哎呀，人家还看不上我呢。”圆脸女孩微微笑道。
“你好自为之吧。”
意识到叶笙还在，几个女孩不好多说什么，叫小可的女孩带着叶笙走了。
“我们坐公交车去吧，你穿着裙子不好骑共享单车。”
叶笙低头看自己的裙子，又看女孩上衣下裤的简单打扮。
她道:“我开车来的，坐我的车。”
叶笙的车还没时间去挑，叶喜来让她从老宅车库挑了一辆。
叶笙毫不客气，在车库走了几圈，挑中谭柔最紧张的一辆红色保时捷。
她也不嫌弃是谭柔用过的二手车，反正碰坏了不心疼，让谭柔不痛快，她叶笙就痛快！
商场车库，叶笙瞥见陈策的司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黑色大车停在贵宾车位，车门大开，司机站在一旁，从商场里跑出来一个眼熟的女孩，坐上了车子后座。
叶笙想起，那女孩正是指点李可的凤眼姑娘。
一个商场的服务员，怎么会和陈策认识。
叶笙看了一会儿，没再停留，发动车，驶出停车场。
李可第一次坐豪车，她本来对车标没什么概念，但她可以从车内装饰以及周围人的目光推断出来，这车不便宜。
她胆战心惊地坐在副驾驶上，为了缓解紧张给自己没话找话。
“我叫李可，可乐的可。”
“李可你好，我是叶笙。”
“笙姐好。”
“不用这么紧张，说说林姨吧，她孙女生病了，我们买点什么比较合适？”
叶笙亲缘淡薄，和谭家村一刀两断后，再没什么亲戚往来，不太会处理这些事。
李可思考了一会儿，谨慎建议:“要不买尿不湿吧，其他的我也想不到什么，夭夭才三个月，暂时用不上别的。”
“行，听你的。”
不知为何，听见“夭夭”两个字，叶笙心里一阵慌乱，彷佛有人在她心里轻轻扎了一针。
差点打错了方向盘。
“小朋友名字真特别，哪个夭？”
“林姨说，桃之夭夭的夭。”
“哦……”叶笙在舌尖咀嚼这两个字。
停好车，叶笙开启扫货模式，除了尿不湿，看见合适的衣服一并买了，导购员推销的玩具，毯子，她一并结账。
路过花店，叶笙停下脚步，细心挑了一束向日葵。
李可看着自己手里挂满的购物袋，内心很受触动。
叶小姐如果见了夭夭，一定会喜欢上夭夭的。
那如果她遇见唐没呢？
李可甩甩脑子，自己在瞎想什么啊，叶小姐有钱又有气质，怎么会看上穷苦的单身父亲。
想到这里，李可安心了许多，这些衣服都是新的呢，夭夭穿都穿不完，以后她和唐没结婚，他们不要多的，只要一个宝宝就好了，生个儿子最好，可以保护姐姐，这些衣服夭夭穿不坏的，也可以留着给自己以后的孩子穿。
李可越想越远，走在前面的叶笙停下脚步等她。
“怎么了？笙姐。”
叶笙累了一天，觉得身体有些虚，有气无力吐出两个字:“带路。”
“哦哦哦，好。”
儿童医院，比肿瘤科更恐怖的地方，目之所及，全是嚎啕大哭的小孩。
有的还在襁褓中，血管太小，医生只能在脑袋上扎针，看得人于心不忍。
夭夭住在多人病房里，靠窗那间。
两人走进房间，隔壁床挤满了看望的家属，热闹又嘈杂。
窗边那张床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林姨抚摸着孩子的额头，孤独又寂寥。
李可唤了一声，林姨抬头先看见叶笙，忍不住张大嘴巴，站起来搓着自己的衣角，看看孩子，又看看叶笙。
“小笙，你怎么来了？”
第一反应不会骗人，叶笙心底有数了，她们果然认识。
“林姨，我带笙姐来的，她去商场找你没找到，我们一起来看夭夭。”
叶笙顺着林姨的目光看向床上。
只第一眼，叶笙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呆呆盯着床上那小团，情不自禁发起了呆。
她好小好小，头发又黑又长，皮肤很白，睫毛也很长，像个可爱的洋娃娃。
“这是夭夭的谁啊？拎着这么多东西来看呢？”
隔壁床的奶奶是个大嗓门，热心又八卦，推着林姨去接叶笙和李可手里的东西。
“快请人家坐啊。姑娘坐，夭夭睡着了，她爸一走，哭了半小时，给累睡着了，唉，苍天有眼无珠，真是造孽了，小孩子没有妈妈怎么能行呢，幸好夭夭很乖，也不怎么爱哭，打针吃药都很配合。”
叶笙像失去了魂魄一样，放下手里的东西，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猝不及防地，一滴泪从脸颊滑过。
我怎么看着她，就想流泪呢？叶笙心道。
叶笙不着痕迹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没人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
李可经常来，熟门熟路去打热水，又拿盆打水来给夭夭洗脏衣服。
她正准备拿新衣服出来洗，被林姨拦住了。
“这衣服，我们不能收。”
叶笙抬头:“为什么？”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阿姨，您别跟我客气，我喜欢夭夭，愿意为夭夭花钱。”
“对啊，林妹子，别跟人姑娘见外，人也是为了孩子。”隔壁奶奶插话。
林姨口笨，说不过她们，似乎是有苦难言，她固执地将衣服收回袋子里，低着头不再多话。
李可看出她的疏远，瞅了眼叶笙，最后，只拿了脏衣服去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叶笙想问的问题变得不值一提，此时此刻，她只想守在床边，多看一眼和她有缘的小宝贝。
她从未发觉，她是个母性泛滥的人。
看着看着，夭夭突然嘴角一扁，闭着眼睛大声哭了起来。
叶笙吓得站了起来，手足无措看着小小的一团。
林姨忙冲过来，轻拍孩子小背，轻轻按住她的手脚，生怕她碰到针眼，弄疼了自己。
“夭夭乖哈，爸爸一会儿就回来了。”
“她是不是想要抱抱？”叶笙试探性问。
林姨将孩子抱起来，幺幺回到熟悉的怀抱，抓着奶奶的衣领，闭着眼睛继续睡了。
很快，呼吸变得均匀，小不点睡熟了。
叶笙心头一动，柔声问:“我可以抱抱她吗？”
林姨犹豫了一会儿，道:“我教你。”
唐没走进病房，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叶笙用黑色丝巾将栗色长发简单挽起，露出白皙清瘦的脖子，以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坐在椅子上，模仿摇篮的感觉轻轻摇晃着熟睡的孩子。
姿势不熟练，胜在神情温柔。
“你怎么在这儿？”身后传来一声冷冰冰的质问。
叶笙回头，看见男孩的脸，惊艳的同时，叶笙被深深震惊到，他们似乎真的在哪儿见过。
最让她先记住的，是他的眼睛，他的眼形神似桃花，未语先笑，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的脸庞轮廓清晰，线条硬朗，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俊朗。鼻梁高挺，嘴唇紧闭，仿佛在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压力。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眼睛盯着叶笙，长腿迈开一步一步走近。
他从她手里温柔地接走了孩子，不容置疑地说出了逐客令:“请你离开。”
叶笙觉得一股委屈冒上心头，她盯着男生冰冷的眼，再次流下炙热的泪水。
“我们是不是认识？”
男生无情否认:“我们从未认识。”
叶笙直觉一向很准:“如果从未认识，你为何对一个陌生人有这么大的敌意？”
孩子在男生怀里不安分地动起来，委屈巴巴扁了嘴角。
男生转身哄孩子，叶笙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觉得身体好沉重。
她盯着男生的背影看，从头到脚一一辨识，她感觉很熟悉，但是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叶笙心里干着急又毫无半点办法，她有很多问题要问，可是病房里人多嘈杂，不是聊事的好时机。
李可洗好衣服回来，没看出她的异样，还给她倒了一杯水。
男生利索换好尿不湿，李可站在一边，伸手抱孩子，男生点点头，将孩子给她。
叶笙被这一幕深深刺激到。
心脏快要跳不动的感觉。
她最后看了眼孩子，捂着心脏走出病房。
一路强撑着坐到车上，看着自己比纸还苍白的脸，打开手机想打给姜维，最后还是打给了代驾。
她现在很惜命，很多问题等着她去解决，很多答案等着她去寻找。
再次回忆男生那张冷酷无情的脸，叶笙猛然想起——男孩就是姜维口中的唐没，她的直系学弟，江城大学的新晋校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