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多出来的疤
叶笙再次从噩梦中惊醒,看清头顶富丽堂皇的灯饰,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窗帘大开着,阳光铺满了整个落地窗。
星月湾别墅出了名的视野开阔,远远能看见四月嫩黄色的山林一角。
叶笙内心一片荒芜,看着窗外的春天索然无味。
她抬起柔弱无力的手,擦拭额头冰冷的汗水。
此时,她独自躺在偌大的房间里,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公主床,粉红色的床单和枕头都是丝绸质地,柔软得像云朵一样。
床边摆放着一张精致的梳妆台,上面摆满了各种首饰和化妆品。
梳妆台旁边是一个宽敞的衣帽间,门口看着平平无奇,走进去别有洞天。
叶笙醒来到现在,叶喜来的助理每天都会送衣服首饰过来。
叶喜来突然的殷勤,让叶笙不得不防。
她没心情享受叶家给她布置的金丝牢笼,只关心她什么时候才能从这座豪华的牢房里离开。
两个多月前,她从私人医院高级病房醒来,身边空无一人。
她按铃唤来护士和医生,医生检查她的瞳孔和头部,又问了几个算数题。
叶笙觉得头疼,不情不愿地回答。
从医生口中,叶笙得到第一条信息,她昏睡了一个月,今天第一次完全清醒。
医生让叶笙躺下好好休息,可以吃点米粥。
叶笙惦记实习论文还没写,闹着要自己的电脑和手机。
提到手机,叶笙醍醐灌顶,她完全没有受伤的记忆!
她的手机在哪儿?她明明该去公司实习,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医院里?头疼腹部也疼。
她问医生,她的伤怎么回事。
医生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叶笙推测,有人交代过他什么。
紧接着一身西装革履的叶喜来匆匆赶来,第一句话问她:“你忘了怎么受伤的?”
叶笙没好气反问:“所以我怎么受伤的?”
叶喜来认真盯着叶笙眼睛,带着猜疑,他又问了几个问题。
叶笙心情极不耐烦,通通回答不知道,叶喜来从她脸上找不到一丝破绽。
叶笙问他:“我什么时候出院?我实习论文还没写。”
听到这句话,叶喜来确定她真的没说谎,嘴角藏着笑意,掩下心底的窃喜。
“一切听医生的,你先养好身体。”
叶笙歪头不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叶喜来一脸哀痛表示:“过去的让它过去吧,以后,爸爸会保护你。”
出院后一直被困在这里,昏睡比清醒时间长,她的身体渐渐恢复,渐渐有力气和叶喜来的小三谭柔吵架。
不过,她的脑子一直是混沌的,闭上眼总是入睡困难,好不容易睡着,梦里全是让她恐惧的东西。
除此之外,她偶尔能听见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仿佛从她耳朵里传出来,在她脑海里回响。
最令她心慌意乱的是,她的记忆发生了断层。
叶喜来告诉她,她伤到了脑袋,陷入短暂性失忆,大脑开启自动保护机制,遗忘了一段痛苦记忆。
痛苦记忆?
她只记得大四实习的事,而她此刻已经毕业一年。
简言之,她的记忆停留在她二十一岁那年,中间的记忆空白,带给她深深的不安。
她好像丢了一张银行卡,里面存着许多钱,但她忘了具体是多少的感觉。
问起她这两年的工作和生活。
叶喜来要么支支吾吾,要么转移话题给她安排检查,像模像样装个关爱女儿的父亲。
叶笙不蠢,她一眼看穿叶喜来有事瞒她。
“我怎么受伤的?”
她不止跟一个人旁敲侧击过,没人告诉她具体发生什么,她能见到的人,都统一了态度——避而不答。
“车祸。”
“我腹部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车祸受伤。”
谁家好人车祸四肢没有一点擦伤,只伤了腹部和脑袋。
叶笙心里疑窦丛生,但她目前身体虚弱,且没有任何帮手。
人在屋檐下,她只能装作配合的样子,先将身体养好。
这期间,叶笙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她拿到新手机,第一件事登上二手账号,将衣帽间里的衣服鞋子包包统统拍美照上链接。
在她十五岁那年,谭越知道叶喜来外面有个十四岁的女儿和十二岁的儿子,拿起水果刀刺伤了叶喜来的胳膊。
一向注重名声的叶喜来选择报警,外公外婆求情,叶喜来不同意和解,夫妻反目闹上了法庭,谭越心灰意冷现场发了疯,妻子伤人案不了了之。
夫妻感情名存实亡,谭越不同意离婚,叶喜来以丈夫的名义将她送进精神医院,不准谭家人探望。
小舅舅谭超气上心头,带着人把小三谭柔家全砸了,叶喜来很生气,连叶笙这个在他肩头长大的宝贝女儿都不要了。
外公外婆将叶笙接回去,一生要强的两位老人受尽流言蜚语,气急攻心一病不起,没多久相继而去。
谭越没能参加父母的葬礼,得知父母死讯后,假疯成了真疯,住了好几年精神病院,目前在郊外疗养院住着。
叶喜来的小三,正是谭越的堂妹谭柔。
谭越年近四十得女,生了叶笙后不再有生育的想法,专心辅导宝贝女儿。
求女十年的她有女万事足,渐渐不再管公司的事,和叶喜来的交流越来越少。
她没想到,她亲手安排进公司的堂妹,早已和她的枕边人暗度陈仓,背着她珠胎暗结,还堂而皇之地带到她身边来。
谭越疯了,被叶喜来关在精神病院。
谭超杀了人,被叶喜来弄进监狱了。
叶笙成了没人管的孩子,只能甜言蜜语哄着叶喜来给她钱花。
好歹把书读出来了,舅舅即将出狱,可以挣钱养舅舅了,她失忆了。
打开她习惯存钱的账号,叶笙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年她从叶喜来手里哄骗的钱不到二十万,叶笙有存钱焦虑症,金额必须凑整。
所以她把目光投向房间里的全部东西!
别墅里的管家和佣人看见叶笙打包快递,当着面屁都不敢放一个,背地里悄悄跟谭柔告小状。
谭柔为了摆摆她的威风,风风火火赶来了,捏着嗓子阴阳怪气:“叶笙,给你个胆子,你连房子都敢卖了吧?”
叶笙继续打包中,并贴心地写好收件者名字。
“我自己有胆子,不用你给,只需要给我个房本,我就能卖了。”
“这话你敢当着你爸面前说嘛?”
“谭小三,你这副耀武扬威的嘴脸,敢当着我爸的面前摆嘛?”
谭柔气得砸过来手里的限量版包包。
小家子气永远上不了台面,讲不过就翻脸。
叶笙灵活躲开,弯腰捡起来,笑眯眯道:“谢谢谭阿姨送的包包~限量版吧,能卖不少钱呢!”
不等谭柔脸色转变,叶笙冲后面的叶喜来调皮笑道:“爸爸你看,阿姨对我真好,把她最喜欢的包包都给我了,我好幸福哦。”
“是吗?那还不快点谢谢你阿姨,她来看你,你怎么连茶都没上。”
谭柔一个眼色递过去,佣人谭娟上前插嘴:“厨房里的茶叶都被叶小姐寄走了。”
叶喜来看向叶笙,叶笙脸上笑容未变一分,拿着谭柔要不回去的包包爱不释手。
“我大学导师对我很好,我想咨询她读研的事,所以给她寄去了。爸爸,你不会怪我太自作主张吧,都怪我,毕业没挣到什么钱,报班的费用都没有。”
叶喜来笑得很熨帖,三个儿女,只有叶笙正正经经参加高考考上国内重点大学,另外两个,不提也罢,现在还在国外烧钱混学历呢。
“需要多少钱?爸爸让财务部给你打。”
“我算算啊,报班和学习资料要五万,租房子和生活费要两万就够了。”
“你别骗我,两万怎么够一年的生活费,都不够叶笑笑一个星期的零花钱,这样吧,爸爸支持你的学习,给你先打五十万,你放开手脚去花,不够了再跟爸爸要。”
“谢谢爸爸!爸爸最好了!”
叶笙转过头冲谭柔笑得两眼弯弯:“也要谢谢谭阿姨的包包。”
谭柔气得牙齿都要咬碎了:“一家人,不用客气!”
叶笙寄完所有快递,叶喜来和谭柔还没走。
她猜到他们肯定有事要说,否则叶喜来不会这么大方。
看着账户里躺着的五十万,叶笙从容坐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已经不是手足无措的小女孩了。
“笙儿,爸爸需要你帮爸爸一个忙。”
叶喜来看起来和当年一样宠她,说话跟哄小孩子一样。
“怎么了?爸爸,是公司出事儿了吗?”如果叶氏破产就好了,她可要买十个超大鞭炮去大门口放!
“最近,爸爸投资了国外一个项目,钱都套里面了,国内的项目需要资金周转……”
叶笙睁大无辜的眼睛:“可我没有钱啊,爸爸。”
“爸爸还看不上你那三瓜两枣,是这样的,陈家愿意帮我这个忙,条件是你嫁给他们家大少爷。”
“?”叶笙露出真情实感的震惊,“陈家大少爷,因为车祸站不起来,需要一辈子坐轮椅的那个?”
“没错,陈老爷子的得意长孙,陈家目前唯一有实权的掌舵者。”
“爸爸,你想让我嫁给一个一辈子不良于行的人?”
叶笙故作惊呼:“我还没好好谈过恋爱呢!”
谭柔突然露出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笑,碍于叶喜来在,很快消失在她红艳艳的嘴角。
笑你爹!
“叶笑笑呢?为什么不是她?她享受这么多年叶家的富贵,为什么不是她?”
叶喜来面色微变,面露难色。
谭柔烦躁地眼珠子乱转,呼吸声变重。
叶笙心中了然,原来陈家看不上叶笑笑。
叶喜来还想说什么,叶笙继续大声哭诉:
“我吃糠咽菜的时候,爸爸你还记得我是你女儿吗?我半夜饿醒吃过期泡面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叶笑笑住这么漂亮的房子,一个星期零花钱两万,为什么不是她!”
叶笙声泪俱下,哭得那叫一个见者流泪,闻者伤心。
流泪是真的,伤心是假的。
最难熬的时候她已经熬过来了,现在提起来没多大意思。
但不能不提。
叶喜来一脸为难:“笑笑还在念书,而且,陈家大少爷点名要你。”
“放……”放屁,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陈家大少爷,等等!
叶笙一个激灵,难道是我失忆的时候欠下的风流债。
不会啊,我爱财如命,不可能跟人玩感情的。
等等,陈策挺有钱的,难道我叶笙为钱折腰?
也不对,我可不喜欢年纪大心思沉的。
陈策情场不解风情,商场雷厉风行的霸道作风闻名全城,叶笙不可能会和这种人有情感纠葛。
“总之,我不嫁。”叶笙明确拒绝。
笑话!真点头答应了,叶喜来会榨干她的利用价值,把她当作叶氏的垫脚石。
“笙儿,我记得你舅舅今年六月刑满释放,对吧?”
“是啊,我舅舅表现很好,提前出狱。”
叶笙眼神透露着警惕:“爸爸,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可惜了你舅舅,大好青春,二十岁的年纪误入歧途,今年二十八了吧?青春已经不在,不知道出来还能不能养活自己。”
叶笙信誓旦旦:“我舅舅有我。”
“是啊,但你只是个女孩,能养活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
见她若有所思,叶喜来继续抛出诱饵:“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会给你舅舅一百万养老钱,还会给他安排一份体面的工作,你考虑一下?”
一百万,一份体面的工作……
叶笙十五岁之前,根本不放在眼里,可是现在……
想起舅舅颓废自责的样子,叶笙心痛难忍。
如果不是为了妈妈,舅舅不会大晚上去找谭柔理论,更不会错手杀死谭柔的司机。
舅舅本该顺顺利利读完大学,有个繁花似锦的前程。
外公外婆本该安享晚年,坐享天伦之乐,而不是被谭家人活活气死。
叶笙攥紧了拳头,指甲掐得她生疼,可这点疼,哪比得上心里的痛苦和无助呢。
“我考虑考虑。”
叶笙服软了,她该找个机会先去见见舅舅。
“爸爸,能给我一辆出行的车吗?二手的就行。”
“五十万以内的,你自己挑,爸爸给你买。”
谭柔似乎不大赞成,私底下狠狠拽了一下叶喜来的胳膊。
两人背着叶笙用眼神做无声的交流。
很快,叶喜来补充道:“就当爸爸给你准备的嫁妆,等你点头了,车子,还有这房子,一并属于你。”
说实话,叶笙有些心动。
舅舅坐牢后,谭家的房子都被变现赔给死者家属。
叶笙那时候很硬气,不接受叶喜来的一分钱,过了一年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悲惨生活。
这么多年,虽然从叶喜来这里哄了不少钱,但是大部分支出都在疗养院里。
那一年高一,每逢寒暑假学校放假,叶笙只能在大街上流浪,待天桥下都有人和她争,她一直很渴望有个自己的房子。
如果能和康复的妈妈,出狱的舅舅,一起有个家就好了。
家人,对她来说,太难拥有了吧。
好比面前这张熟悉又慈祥的脸,曾经是她幸福的靠山,如今是她逢场作戏的对象。
太阳穴一疼,突然内心空了一大块,脑袋一片眩晕,闪过许多模糊的画面,叶笙再次听见了孩子的哭声。
“我怎么听见有小孩的哭声?”
谭柔和叶喜来一怔,异口同声否定:“怎么会?你大病初愈,听错了。”
只要一听见孩子哭声,叶笙脑袋又开始痛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在她大脑里四处乱闯,但是找不到突破口。
“你好好休息,想好了明天早上给我答复,机会不等人,笙儿。”
叶喜来从未想过多陪陪女儿,带着谭柔走了。
临走之前,谭柔咬牙切齿要走了包包里的东西。
谭柔的眼线谭娟摇着大屁股走过来收拾沙发,望着叶笙表情十分不屑。
叶笙抬眼毫不客气瞪过去。
外公外婆吐血的场景历历在目,叶笙看见谭家村的人就想杀人!
“你信不信我告诉叶喜来,只要把你交给我,我就嫁给陈家大少爷,你连自己会死在哪里都不知道。”
谭娟看着她,眼里一半恐惧,一半不以为意。
叶笙冷笑:“你可以试试。”
谭娟收起怠慢的态度:“小姐请用茶。”
叶笙:“滚。”
这房子里供职的,叶笙认脸能认出一半,都是谭家村的人。
沾亲带戚,可以算是谭越的娘家人,也是这帮人,跟着谭柔鸡犬升天,乱嚼舌根气得外公进了医院。
她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些仇恨,可是再看见这些丑恶的嘴脸,再和叶喜来这个罪魁祸首共处一室,叶笙恨不得抱个炸弹跟他们同归于尽。
凭什么啊!
谭越一高材生嫁给叶喜来这个暴发户,为了公司殚精竭虑身体透支,为了给他生下孩子更是吃尽了苦头。
叶氏靠外婆的祖传方子起家,喜来乐私房菜奠定了叶氏进军酒店、食品界的基础。
凭什么啊,谭越奋斗的这些东西,都是谭柔和她两个私生子在享受。
我特么不服气!
叶笙骂走谭娟,一个人坐沙发上问苍天为何不公。
就算她得不到这些东西,也不能便宜了破坏她家庭的罪魁祸首!
叶喜来,谭柔母子三人,通通都不配。
得不到,那就毁掉。
种种屈辱爬上心头,叶笙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
我为什么要和谭越一样懦弱让步!我凭什么不去争!
叶笙胸膛突然爆发出这句怒吼声!
“叶喜来,也许有天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也许我会真心感谢你,替我找了一门好亲事。”
叶笙捂住眼睛低语,乳房的轻微胀痛,让她忍不住流出生理盐水。
好痛啊,难不成胸口受了内伤?
忍过一阵不适,叶笙回屋泡澡,低头观察腹部的伤口。
她不禁纳闷,到底是怎样的车祸,才会造成如此齐整的伤口。
突然,胸前一片湿润,吓得叶笙原地跳了一下。
这是什么啊?
她一黄花大闺女为什么会分泌乳汁啊?
叶笙穿上裤子,拿起手机对着伤疤拍了一张照片。
上网问过后,叶笙骂骂咧咧退出来。
她连男生的手都没有摸过,哪里来的孩子,还剖腹产伤口!真搞笑。
不对,她缺失了一段记忆。
一年半的时间,够她生个孩子吗?怀胎多久来着?
叶笙摸着腹部伤疤,陷入了沉思。
可惜她旧手机没了,看不见聊天记录,找不到一点和过去有关的记忆。
肉眼可见的物品,没有一件似曾相识。
通讯录和以前一样,全是兼职群,没有什么私交很好的人。
舅舅 ,唯一可能了解她的,只有舅舅。
吃过一次亏,叶笙再不会对人敞开心扉。
她只信任舅舅一人。
“爸爸,我明天去看我小舅舅,看完回来给你答复。”
“行,我安排司机送你。”
叶笙不跟他客气,早早泡澡睡觉,睡前不忘拍物品上链接。
摸着腹部的疤痕,记忆空空,心里一片茫然,叶笙不由自主头疼起来。
这道疤痕,到底是怎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