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五站第章金鸡山（2）
老婆婆呆呆地站在原地，卦婆的一生，面对的污秽与纷扰远远高于常人，她们最接近人性的丑恶，对她们来讲，活着，便逃不开肮脏的灵魂。当世人的野心、欲望、丑恶与卑劣全部不加掩饰地展现在她们面前，而她们却又无法回避的时候，便是漫长的折磨。而那些欲望与执念都在不经意间影响着卦婆的观念。她们注定不能成为普通人，有的卦婆便利用这种天机飞黄腾达，有些卦婆承受不住这样的命数，英年早逝。
还有她这样的，永远等不到来生，她在地府徘徊千年，这是地府对她的惩罚，越想死，越死不了，而在人间看见的丑恶，在地府竟更加直观，她试图寻找解脱，但每次都会在自家的床上再度醒来，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能到尽头，她想人间了，想人间柴米油盐的生活，想清贫战乱过后的富足和盛世，想人间的阳光与月光，想到这些，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直面那些丑恶。至少是实实在在地活着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犹如行尸走肉，她有时想，自己甚至不如混沌的游魂，至少她们的徘徊总有转世一天，而自己似乎永远等不到。
老婆婆一直在寻找解脱的答案，一直没有结果，她看向江皖，心下暗讽自己，枉费她做了一生卦婆，参透各种玄机天机，答案竟这般简单，自己竟不如一个刚来地府的新鬼。她不禁发笑，看来今天的相遇竟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想到自己终于能摆脱永生的厄运，她又想笑，甚至想放声呐喊，自己终于等到了自由。
“她在哪里？”江皖再度发问。
老婆婆再次摆弄起六爻，但今天她感到自己的眼睛更加明亮，耳中的声音更加清晰，甚至好似不用看卦象，便已知结果，她缓缓开口，“她是木槿吗？”
江皖点点头。
老婆婆笑了笑，“果然是花儿啊。”
江皖不解。
“这院子的主人，不是人，而是一朵花儿，只是她一花儿竟有双魂，一个是木槿，另一个……”老婆婆再次走近宅子，站在门口感受着，“另一个应该是……”老婆婆摇摇头，“可能还不到时候，我也感受不到。”
江皖一知半解，惊讶于木槿竟然真的是花儿，但仔细一想，好似很多东西都说得通了。“她究竟在哪里？”
老婆婆也不敢断定木槿的方位，但她注意到江皖手腕上的木槿花印记，“她守护了你？是吗？”
江皖顺着老婆婆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点点头。
老婆婆松了口气。感叹道真是命不该绝啊，“你去买一些木槿的种子回来。”
“木槿种子？”江皖再次跑进屋，拿出了自己的木槿种子，“不用买，我这里有！”
老婆婆有些意外，很少有花儿幻成人后种自己的，“难道她竟然种植同类吗？”
“不是，这是我种的，是我的鬼差符。”
老婆婆有些吃惊，“你们的羁绊竟然这么深。”地府向来不容情，不然也不会限制交往，她们这样的羁绊竟能在地府共存？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江皖并不想回答问题了，她只想知道木槿的位置，然后去找她。
老婆婆也不再犹豫，“手腕伸出来。”
江皖伸出手。
“怕疼吗？”老婆婆问。
“不怕！”
老婆婆闭上眼睛，摸着江皖手腕上的木槿花儿印记，感受着花茎游走的位置，确定位置之后，从怀中拿出一把小刀说道：“盯着这个印记想着她。”
江皖照做，一直在心里念着木槿的名字。
老婆婆适时下刀，准确戳中了里面的花茎，刀子拔出去后，老婆婆继续扯开那道伤口，然后将种子放进江皖的手腕中。
江皖看着自己的血肉露了出来，有点反胃。但还是盯着木槿花儿的印记。
做完一系列动作后，老婆婆握住江皖的手腕，等将手拿开的时候，伤口已经恢复如初。手腕上的木槿花图腾活灵活现，江皖甚至可以感受到它的根茎在自己脉搏中游走，更准确地说，它就是自己的脉搏。
看木槿花的不断延伸，种植的工作已然成功，老婆婆说道：“木槿花儿的种子会带你找到她。”
“啊？我不太懂。”江皖刚问完，手腕上其中一根根茎开始迅速延伸，江皖疼痛异常，不禁握住自己的手腕。
“这是根茎的生长痛，越疼就离她越近。”
江皖点点头，一点便通透。她向老婆婆道谢，“谢谢。”
老婆婆却拥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之感，很多记忆都在消散，她也开始变得轻飘飘的，想必这就是变成游魂的前兆吧。老婆婆得以释然，但刚刚握住江皖手腕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因为要种种子，没有细细琢磨，既然自己快要离开了，便纵容自己好奇一回吧。她喊住将要离开的江皖，问她能不能伸出另一只手腕。
江皖伸手，老婆婆搭了上去，确认了自己刚刚并没有感应错，怪不得江皖能一语道破天机呢……
老婆婆松开江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希望你也能找到归途。”然后说了句，“快去找她吧。”
江皖问：“您回家路上小心。”
老婆婆大笑，“放心吧，我回家等死了。”然后笑着走向另一个方向。
江皖目送她远去，然后一路跟着痛感找到木槿，幸运的是终于找到了，不幸的是……
“我现在看不见，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木槿安慰道：“你说了你走了一天，我们总能回去的。”
江皖即使看不见也没有减少信心，“一定能回去的！”
“你怎么知道她是卦婆？”
江皖嘿嘿地笑，“我总不能叫人家“算命的吧”再说，之前考过那题，我有印象，就试试。”
木槿陷入沉思，“你怎么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的？”
江皖摊摊手，“直觉吧。”
好可怕的直觉，木槿不禁背后发凉，但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鬼地方，休整过后，木槿将自己的衣衫的布撕下来一块，给江皖做了简单的包扎，而后二人一起出发，江皖死死搂住木槿的腰，说是不害怕，但身体还是诚实地，毕竟是突然看不见了，最开始的一段路，江皖还有些印象，但后面便已经完全迷失了，四面太过空旷，根本没有标志物能辨别方向。
“你听见没有？”江皖侧耳听后说道。
木槿什么都没有听到。
“你真的没有听到吗？好吵！”
“什么声音？”
江皖听后指向一个方向，“鸡叫！”
木槿仍什么都没有听到，但她相信江皖，因为视觉受阻，听觉必然更加灵敏，“我们就朝那个方向走，有鸡叫，可能会有人。”
江皖点点头。她们一直跟着江皖所听到的方向前进，其间，木槿说道：“你真的很强，就算眼睛看不见也能救我，也能听见更多的声音。”
江皖听见木槿夸自己有些脸红，“姐姐怎么突然夸我了？”
木槿思索再三说道：“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依附任何力量，你本身就很强。”
江皖笑了笑，以为是木槿给困境中的她们信心，也不刨根问底。
江皖问道：“姐姐去了哪里？谁要害你？”
木槿想了想，准备将自己去了西城冥默阁的事儿告诉江皖，刚想开口，就感受到有东西糊在了自己喉咙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皖等不到回复，以为木槿不想说，“姐姐不想说就算了。”
木槿看她误会只能干着急，轻轻在江皖腰上拧了一下。
“啊！”
木槿拿着江皖的手掌，在她手上写字。告诉她自己忽然说不了话了。
“这地方还真诡异，我看不见，你说不了话。我们还是快点走吧。”她们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往前走。
鸡鸣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连木槿也听到了。就在山岭的另一边，上坡路她们走得极为缓慢，不是因为体力不支，而是这鸡鸣的声音很是怪异，木槿察觉出异样，更加警惕。
刚刚到达山岭，八九只鸡从四面飞来，木槿下意识用手抵挡，但发现它们都是奔着江皖来的，她站在江皖前面挡住那些鸡，但那些鸡竟然穿过了木槿的身体，木槿回头看时，鸡伸出爪子准备抓江皖的眼睛，但是江皖看不见，一步也没有躲避。
小心！
根本叫不出声！
木槿想要推开江皖，但被一股力量弹开，眼睁睁地看着更多的鸡冲向江皖，江皖就呆呆地站在那里，更诡异的事儿发生了，那些鸡的爪子划向江皖之后就消失了……
木槿看了看周围不远处，竟然有不少人，他们都被鸡抓伤了眼睛，很痛苦的样子，木槿终于知道为什么刚刚听到的鸡鸣声那么诡异了，因为这些鸡根本不会叫，发出声音的都是人，而他们的叫喊声都变成了一声声凄厉的鸡鸣。
金鸡山？
木槿在心中咒骂，为什么一定要现在过站，自己完全帮不了她。但看向江皖，朝她飞来的鸡越来越少了，转而都去了其他的方向，江皖站在原地四处摸索，“姐姐，姐姐你在哪里？”
呵……
木槿突然想通了，江皖这是因祸得福，瞎得刚刚好，因为看不见，反而不惧怕这些鸡，歪打正着有惊无险地度过了金鸡山。再看看周围，木槿庆幸江皖看不见，因为木槿所见之处，都在痛苦中魂魄被剥离，那些人变成游魂离开，只有江皖依旧站在那里叫着姐姐，直到江皖身边的鸡全部消失，木槿才站起身，走到江皖身边，“姐姐刚刚没事儿吧？”
木槿一边带着她往前走，一边躲避着游魂，在江皖手心上写上，“你刚刚度过了金鸡山？”
江皖很是诧异，“这就过了？我什么也没感受到啊？”
木槿再写，“可是我感受到了！”这真是傻人有傻福。
江皖撇撇嘴，“反正我看不见，也不害怕，倒是姐姐，会不会怕。”
木槿不想承认，当鸡群飞向江皖的时候，她害怕极了。但还是在江皖手心上写上，“不怕。”
她们在山岭中寻不到出路，木槿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但她隐隐中能感受到危险即将降临，真是奇怪，明明已经度过了金鸡山，她依旧说不了话。
山岭中极冷，她们只能一边走一边靠近对方取暖，“姐姐。不然你先走吧，带着我你走不远的。”
木槿说不了话，只是将江皖的手握得更紧了。
忽然，江皖指向天上，“鸟叫！”
木槿抬头看，天色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如此静谧的环境，竟什么也听不见！
江皖继续去听，“糟了。”
木槿在她手心写下，“怎么了？”
江皖不再解释，竟是吹起了口哨，木槿静静地听，而后也听见了鸟叫，只见一只大鸟忽现，落在她们身边。
木槿走近去看，此鸟青红相间，两只鸟的身子并在一起。
这是比翼鸟。要两只并在一起才能起飞。《山海经》有云。“比翼鸟在其东，其为鸟青、赤，两鸟比翼。一曰在南山东。”
木槿看向江皖，想确认做出这件事儿的人是谁。除了召唤残魂，还能召唤上古神兽。
江皖看不见木槿的眼神，只催促着说：“姐姐快上去。”
木槿纵使心中狐疑也知道不是追问的时候，便扶着江皖上去，当比翼鸟带着她们飞离金鸡山的时候，洪水蔓延至整个山岭，整个金鸡山在瞬间被水吞噬。
比翼鸟落在她们家中，等她们下来之后就消失了。江皖感受到自己到家了，直接坐在地上，笑得极其开心，木槿不敢问，刚刚召唤比翼鸟的是谁。但现在坐在地上傻笑的这一位，肯定是自己捡回来的江皖，并不是之前博弈的那一位，因为她不会有这样的眼神和笑容。
回到家后，江皖的眼睛逐渐能看见了，她第一时间走到木槿身边，抱住她，“姐姐以后不要乱跑了。”
木槿理亏，便任由她抱着，她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礼仪。甚至回应拥抱时的力量比江皖更大一些。
但木槿始终说不了话，木槿庆幸自己说不了，不然一定会是哽咽的。既然脱险了，怎么还说不了话呢……
木槿不再探究，而是享受着这个劫后余生的拥抱。
几天过后，江皖依旧追着问木槿去了哪里，而木槿也在她一次又一次追问中，知道自己为什么说不了话了，她在纸上给江皖写下，“我忘了。”之后，喉咙中似是有一团火焰准备喷涌而出，木槿俯身，口中源源不断地吐出燃尽的飞灰。
长恩封喉。
在无数次的祭拜之后，长恩通过呼吸植根于木槿体内，以此守护主人冥默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