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只是一串数字
香已经燃烧了一半了。
“你很喜欢木槿吗？”李斯不懂她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但她曾经在这个不容情的地府有一位好朋友，即使时间有限，她们也经常趁着修月的时间见面，然后躺在地上分享饭团，她很喜欢跟她在一起，这种应该就是喜欢吧。
“喜欢？”江皖一怔。李斯果然是一个孩子，不管她在地府多久，都还能这么简单地形容一个人和一段关系。
“天天在一起总不能是讨厌吧？”
江皖笑了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很喜欢和木槿在一起吗？”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是。”
“你现在到了第几站了？”
“第四站。”
李斯有些诧异，“这么快？”
“快？还有九站呢，这还快啊？”
李斯觉得江皖这人未免有些矛盾，“你不是很喜欢和木槿在一起吗？”
“我是很喜欢啊。”
“那你还？”
江皖如梦初醒，“你是说，成了鬼差我就要搬出去吗？我相信即使搬出去，也不会改变我和木槿之间的关系的”江皖虽是这么说但心里仍是不安，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承认自己对分离的恐惧。
“还真是……幼稚呢。”李斯冷冰冰地说。但转念一想后问道：“在你之前木槿是不是没有过徒弟？”
“啊？应该没有吧。”
李斯心中有了答案，“应该是没有，即使有过她也不会记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木槿忘了你，你会怎么样呢？”
“我……”江皖一阵心痛，她不想被遗忘。
“你会忘了木槿吗？”
“不会！”
李斯无情地阐述事实，“你们终究会忘记彼此的。”
“你怎么知道？”
“在月亮上偷听的。”
李斯又说起了一桩往事，大概是五十年前吧，修月人开了一场大会，所有的修月人都到齐了，说是五十年结算。李斯到的时候对这些孩子的吵闹感到震惊，她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修月人，月亮太大了，他们不曾遇见过。这次大会过后，她也很快忘记了他们。
她的结算表上多了一串数字，数字被标红了，因为这串数字，她增加了好多气运，虽然她不知道未来这些气运能为自己换来些什么。但有总比没有强。李斯很好奇，这串数字到底代表什么？为什么这串数字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多的气运和高于往常的津贴，津贴创了历史新高，比一个圆月还要高？但没有任何人给她解答。
大会过后的一年，她正在修月，听见有两个人正在交谈，李斯正好累了，便坐下吃了饭团听着。
“师父，我明天就会成为鬼差了，我前一任鬼差已经变成游魂了。”
“你有没有好好送送人家呢？”
“当然，我看着她走的。月亮怎么一闪一闪的？又快到中秋了？”
“是啊。”
“等中秋我和师父一起赏月吧。”
“你又忘了，中秋地府是全黑的。”
“我记得，但是去年我们就是在这里赏黑的……”
两人笑了笑。
师父的语气很是宠溺，“好好好。”
后面她们说了些什么，李斯听得不真切了。但她修月的期间，只有师父来了，几乎每天都来。但她的小徒弟李斯再也没有见过。
李斯某次偷懒的时候撞见了声音的主人，李斯通过声音认出了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好像是在等人。”那人也不确定。
“好像？”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忘了，只记得要来这里。”
李斯试探性地问道：“等你徒弟？”
“徒弟？”那人已经准备回去了，“我没有徒弟啊。”说完便与李斯道别，然后离去。
她不再记得徒弟，却在中秋那天再次来到这里，遇见独自欣赏黑夜的李斯，她送给李斯一坛酒，说自己这个月的津贴特别高……
“我猜想，可能我真有过一个徒弟，就像木槿和你一样的徒弟。但我想不起来，就和那位师傅一样，只是为了津贴开心吧。”
“怎么会这样？”江皖不敢相信，她觉得这只是李斯讲的故事，和一个不切实际的猜想。“不可能吧。”
李斯不置可否。
“这只是你的猜想，而且，你最开始只是听见她们的声音对吧？或许是你听错了呢？或许你听见的人和你遇见的人不是同一个呢？”
李斯确实不敢确认，这个世界上拥有相似声音的人也有很多。她也宁愿相信自己听错了，不然她怎么可能忘记呢？
江皖一脸期待地看着李斯，眼中是希望她改变说法的期许，李斯被这个眼神打动，扯出笑容说道：“或许…或许是我听错了吧。”
江皖听李斯这样说才松了口气。
李斯见江皖这样，心中一紧，如果曾经有过徒弟，那个人会不会像江皖一样。像她一样不舍这段感情。李斯忍不住问道：“如果……”李斯想问，如果你只能是木槿业绩表上的一串不知缘由的数字，你会伤心吗？会后悔成为鬼差吗？你真的可以忘掉这个人吗？
“没有如果。”江皖说。
李斯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一种坚定不移的决心还是不愿意面对这种现实的逃避，但至少，她给了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这样就足够了。
“好，希望你俩好好地。”
“会的。”这是江皖心中的期盼。
送茶的人已经开始提示她们了，时间快到了，两人将最后一杯茶饮尽，一起走出了茶馆。只见刚刚热闹的市集散了，满街的商户也人去楼空。只剩她们还在，江皖站在茶馆门口望向里面，茶馆里面的人也变得模糊。走出茶馆再回头，连茶馆也关门了，这就是一炷香燃尽后的苍凉。李斯也感叹，“还是没有人情的市集热闹些。”
江皖看着冷冷清清的市集，风声也尽显萧瑟。“这是我们眼中的市集已经消散了吧？”
“是我们该散了。”
两人一路沉默着，直到木槿家的巷口，“东西给我吧。”李斯说。
“这么多东西你拿得了吗？我送你回吧。”
李斯还是伸手拿过江皖手里的菜篮，“送了我你就回不来了，即使木槿给了你眼睛，你也有可能会在北城迷失的，赶紧回家吧。”李斯刚准备离开忽然想起有个东西忘记给江皖了，从身上摸出一块糖果，“这个拿回去给木槿吃。”
江皖一看是糖果，心中也是欣喜果然是个孩子，病了还知道要糖吃，这是她的心意，但江皖可不好意思这样收下，“你留着吧，木槿不爱吃甜食。”
“这是地府的奖励，也是可以增强能量的，虽然给修月人以外的人吃会影响一些效果，但强身健体还是可以的。”
听李斯这么说，江皖心想这正是木槿需要的，连连道谢，这下木槿一定能更快好起来的。但看着李斯小小的模样，又不忍心抢人家小孩的糖，“你不自己留着吗？”
“今年修月的任务非常成功，人间赏月人数创了历史新高，地府奖赏了好几颗，我还有呢。这东西吃多了也无益。”
江皖跟李斯道喜，然后终于想起了之前陪在李斯身边的徒弟，“你的徒弟怎么不跟着你啊？”
李斯眼眸低垂，透露出一丝无奈，“她走了。”
“走了？”
“自愿变成游魂离开了。”
“为什么啊？”
李斯也早已习惯了这种离别，“因为她跟着我是寻求一种保护，我变小了，她就开始害怕恐惧，所以…就离开了。”
“怎么能这样呢？”江皖不理解。
“呵，有些人早晚要走的，留不住的。”
江皖看她，天真和沧桑怎么都会出现在这样稚嫩的脸上，“李斯……”
“不需要安慰我，即使她留下成为修月人，又能如何呢？地府的规则容不下任何情感，有了情感就必须离开，所以，早点走也好，省得我费心教她。”
江皖沉默不语，心中都是木槿，她们也会有渐行渐远的一天……
“如果木槿不再是准三司，她变得和我一样的脆弱，不再能保护你这个小新人，你也会害怕吗？你还会留在她身边吗？”
“我不会离开木槿的。”江皖坚定地说。
江皖一路都在胡思乱想，她不得不承认，李斯的故事吓到她了，她真希望这是一个故事，或者是一个巧合。一定是一个巧合，在月亮上听见的声音怎么可能认得出来呢？因为心不在焉江皖进家门的不小心绊在台阶上，不受控地喊了一声，声音惊扰了一直在院子等待江皖回家的木槿，木槿疾步过来，搀扶着她，“怎么了你？自己家也能绊倒？没事儿吧？”
江皖脚崴了一下，脚踝生疼。佯装无事但走了两步还是没有隐藏住。
木槿扶着她坐下，“你小心点儿，虽然来的时间不短了，但痛感还需要一阵子才能完全消失。”
地府的痛感不是随着死亡就消失的，而是随着在地府的时间逐渐消失的。所以江皖还能感受到疼，证明来得还不够久。
“姐姐。”江皖抓住木槿的手。“你在我之前没有过别人吧？”
“啊？你这问的是什么话？”
江皖意识到自己问话的歧义，重新组织语言，“你在我之前没有其他徒弟吧？”
“没有。”
江皖傻呵呵地笑，“没有好，没有好，你一定没有。”
“说什么呢？”木槿摸了摸江皖的头，“不会是出去一趟又撞上什么了吧？”
“碰见李斯了。”江皖仍是笑呵呵地。
木槿心中不是滋味儿，自己坐在这里等她，她竟然跑出去和别人喝茶，这股子茶味江皖一进屋她就闻到了，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原来是和她出去了？怪不得一个菜买了这么久……”
江皖一时产生了错觉，这话好像吃醋了？江皖不觉得慌张，也不想解释，反而有些欣喜地盯着木槿的脸，想起李斯给的糖，此时喂给木槿刚刚好，“姐姐张嘴。”
“啊？”
“张嘴。”
木槿刚经历那一场似梦非梦的场景，现在还不是很清醒，鬼使神差地听从江皖的话，一颗糖落在嘴里。
“甜吗？姐姐。”
木槿感受到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在重新塑造她的骨骼，比灵溪酒更浓烈，木槿闭着眼睛吸收这种力量，睁开眼睛的时候，江皖看见了她的瞳孔，是青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