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四站第章恶狗岭
江皖从早起便觉得自己的身子很轻,起身梳洗的时候更觉飘忽,眼睛所见的东西时而悬浮,时而与之前的重量不符。江皖仍觉得这是鬼瞳的副作用,怕木槿担心,始终没有说,但她的变化没有逃过木槿的眼睛,木槿拉过她的手,问她是不是感觉自己要飞走了。
“是。”江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她的脚开始逐渐变得透明了,身体也开始往上飞,江皖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手也在逐渐变得透明。
木槿对此似乎早有准备,她将自己的手帕塞进江皖的兜里。木槿依旧拉着江皖的手在她完全消失之前嘱咐道:“跟随着身体的变化,千万别反抗。”
江皖离地面越来越远,木槿离她越来越远,她开始下意识地挣扎,想要用力去拉住木槿的手,但木槿已经将手收回。木槿远远地看着空中的江皖,高声提醒,“千万别挣扎。”
江皖在木槿完全消失的那一刻放弃了抵抗,她在空中望着北城,整个北城散发出一道诡异的光,说不清具体的颜色。只有她的家是青色的,她看着发光的房子,想着木槿此时是什么样的状态,会寻找她吗?
江皖感觉除了自己的眼睛,身体的其他部分都已经变得透明了。当她完全消失,得以看见真正的北城,北城真的很大,江皖看不见人,只能看见无数的房子和人们说话的声音,这里好像很热闹,房屋错落有致,北城的东侧居然有这么多古宅?东侧?江皖平时不是一个分东南西北的人,她只知道左右,但现在能准确的知道方位。木槿说让她不要抵抗,江皖深吸一口气,继续飘着,她感觉自己转向了,从北城的东边飞向北边,江皖感觉到极热,口干舌燥,透明的身体也挡不住流汗的感觉,江皖感受到身上的汗渍迅速变成了固体的盐,在身上凝结结块。北边的颜色要比东边暗淡一些,这边的房子不是古宅,倒像是村庄,户与户之间离得极远,江皖飘很久才能看见下一个木屋。小桥流水,很是惬意,但这里静得让人发慌,离得这么远都能听见水声与细微的风声。
再次转向,西边是一座又一座的高山,陡峭的寸草不生。江皖有些害怕自己撞到这些山上,这个地方掉下去,一定死定了,还好早就死了,想到这里,江皖又再次放松,果不其然,她飞得更高了。高度完全使她安全逃离一座座山峰。
江皖越来越冷,之前在北边的汗渍在逐渐结冰。要是还活着,不说感冒但至少要打上几个喷嚏,但现在除了冷她很难感受到其他的。江皖想伸手,但每当想有动作,身体都会急速地下坠,木槿的忠告再次在脑中回响,不要抵抗。
从极喧闹到极静谧,从极热到极冷,但这里依旧是北城。江皖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她确认自己依旧在北城,她在此时断定,木槿看见的北城也不是全的。
江皖越来越轻,飞得越来越快,她看见自己飞离了北城,然后就是一望无际的水域,江皖怕高怕水,但此时却将恐惧抛之脑后,有一种超越极限后的清爽和舒适感,地府的水域比江皖想象中的更辽阔。
江皖能闻见水散发出的清新,大片的水域让江皖有些眩晕,开始变得迷迷糊糊,不知昏睡了多久,江皖闻见了一股饭香,是一种久违的烟火气,江皖睁眼,发现自己在土地庙的上方。她好似能看见花婆婆,独自坐在桌前吃饭饮酒,她时常叹气,在心里埋怨这里风沙不停。俯瞰土地庙,这里散发着黄色的光。
身体似乎也不想离开这里,在土地庙上方盘旋,似乎一定要看一眼花婆婆才离去,江皖默默祈祷,能看一眼花婆婆。万一是最后一面呢?这可怕的想法让江皖不敢往下想了,她居然开始留恋地府?江皖闭上眼,再一瞬,睁眼之时,江皖出现在一座破旧的草房前。江皖闻见屋内一种腐木破败混着酒气和呕吐物的味道,江皖不禁皱眉。草房前不远处有一片庄稼地,不似草房的破败,那里竟有一种顽强的生命力,江皖远离了草房,飘向庄稼地,原始的肥料让这里并不好闻,但江皖就是觉得这里比那个房子好太多了。
庄稼地里躺着一个年轻女人,江皖觉得她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那女人大口地吸吮着这里的空气,始终带着笑,江皖走近才发现,她身边还躺着一个婴儿,那婴儿睡得很是香甜。
江皖一直看着这对母子,她一定要想起,这个人到底是谁?
太阳下山,女人才将婴儿放进背篓里,那座草房竟然是女人的家,完全不像她的家。江皖不理解,这样勤劳的女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家。
女人刚准备开门,一个酒坛子就摔了出来,里面的男人骂骂咧咧道:“这么晚才回来,是想饿死老子吗?”
男人摇摇晃晃地冲出来,伸手就打,江皖下意识想要去阻止,但爱莫能助,她现在只能看着。女人却像是早已习惯了,将背篓里的孩子安顿好,然后任由男人挥拳,最后带着满身伤痕洗菜烧饭。
女人没有哭,吃过饭,用筷子蘸一些酒,抹在正准备哭泣的孩子唇边,孩子抿了抿嘴唇,没一会儿就睡着了。看见孩子安然入睡,女人戳了戳孩子的小脸,“孩子,千万别哭,不然他会打死你的。”
日复一日,女人终于熬死了这个丈夫,丈夫入土当天,女人在坟前笑了一天,是心满意足的畅快,江皖暗道死得好。
随着女人容颜的改变,江皖认出了她——花婆婆。
转眼白发生,花婆婆还在干着农活,她的一生只有面朝黄土之时才是最快乐的,孩子最终辜负了她,他更像他的父亲,好吃懒做,赌钱好色学了个十足。
花婆婆开始酗酒,有时得喝上整整一坛才开始干活,江皖湿了眼眶,她逃不出时代的束缚,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得到畅快的自由。
她醉醺醺地回家,然后掉进了河里,花婆婆……她竟然不挣扎?江皖开始撕心裂肺地叫喊,喊救命,飞回家里叫她的儿子救她,但他已经醉死过去了。
花婆婆被打捞上来的时候,竟是面带笑容的……
呵……死了好啊。江皖不再去看,身体再次变轻,飘向不知处。
接下来的时间,江皖都浑浑噩噩的,她脑子里闪过了很多人,很多事儿,她想起了母亲、父亲、姐姐、弟弟,花婆婆,还有木槿。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着的时候江皖去了很多地方,她不知道这些地方是哪里,熟悉又陌生。
等江皖再次回到北城的时候,北城已经没有光了,所见之处皆是黑暗,江皖在下坠,最终落在一座古宅前。
这里挂着诡异的灰色灯笼,江皖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身体飘进这座宅子,江皖才找回记忆,这是祖宗鬼的房子。江皖看见了老祖宗在烛光前补衣服,江皖想伸手触摸,但她们的距离被瞬间拉远。
烛火的飘动影响了老祖宗。
“是谁来了吗?”老祖宗带着期待问着。
“是我啊。”江皖不敢靠近,生怕自己离她更远。
“是有人来了吗?”老祖宗扶着桌子站起来。
“是我来看您了。”
老祖宗看着烛火再次摇曳,“真的有人来了对吧?”老祖宗在屋内踱步。
“是啊。是啊。”
老祖宗一直盯着烛光,“地府的烛光从不会这样摇曳,地府烛光,是迎接故人的,我在这里快到大限了,才第一次看见烛光摇晃,真有人还记得我吗?”
“我会记得您的。”
烛光摇晃得更厉害了。
老祖宗眼眶湿润了,然后迅速擦干,“在这里落落脚,歇一歇再走吧。”
江皖不想走,她们接触的时间不长,但延伸出太多太多的情愫,身体逐渐靠近老祖宗,或许是地府的垂怜。
老祖宗似乎也感受到了江皖,她凭空描摹着轮廓,“谢谢你。”
江皖不明白,只是跟着红了眼眶。
“谢谢你还记得我。”
“老祖宗……”
江皖的情绪有些失控,烛光的颜色竟开始有了一些变化,火焰开始变成黑色。
“别……别……”老祖宗伸手轻抚着。
江皖似乎能感受到老祖宗在擦拭她的眼泪。
“就这样,别哭,孩子,应该是孩子吧?”老祖宗自问自答,“肯定是个孩子,我都这把岁数了,你肯定是一个孩子。”
“您……”
江皖一说话,烛光就开始变色。
“孩子……”老祖宗再次看向烛光,“竟然是黑的?”
“为什么是黑色?”老祖宗疑惑,而后就是抑制不住的心疼,“孩子,你一定很疼吧?”
江皖用心感受自身,现在没有疼的感觉,“我一点也不疼,老祖宗你放心吧。”
烛光再次变色,黄色的……老祖宗皱眉,“黄色?”然后自嘲道:“想来是我老眼昏花了……”
“老祖宗……”
“别哭,死生有命,鬼也一样。”老祖宗再次伸手,江皖咬着牙,使劲儿将自己的手覆在老祖宗手上,老祖宗一顿,摩挲着江皖的手,“我快离开了,但你才来,也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见一面,要是能见到,我一定一眼就认出你。”
“好,您一定要记得我啊……”
“放心吧。有我在呢孩子。我一定,一定一眼就能认出你。”
江皖心想,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怪不得自己找上门的时候,老祖宗能一眼就认出自己,这是她的承诺啊。
恍惚间,她听见脑中有一个声音,“何清。清水的清。”
江皖跟随脑中的声音轻唤:“何清”
蜡烛瞬间熄灭,屋里霎时幽冥黑暗,江皖以为自己一定吓到老祖宗了。
但她在黑暗中听见了老祖宗带着哭腔的笑,“我大限将至,竟能遇见知道我名字的亲人。孩子,谢谢你啊……”
老祖宗在黑暗中哽咽着,不一会儿,蜡烛复燃,老祖宗喃喃自语,是啊,我都忘了我是有名字。清水的清……
一股情绪上涌,江皖再次飘向空中,“再见,何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