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小鬼
江皖因为生病的缘故,一直都很惧怕黑夜,以至于在下班之前就开始心慌,想着该如何入睡,到了地府听说了黑夜的漫长便更加惶惶不安,这里没有安眠药,没有止痛药,若是头疼发作该怎么办?就这样想着,江皖在床上翻来覆去,陈旧的床板一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加剧了这种不安。
江皖依旧头疼,但并不像在人间疼痛的那般剧烈,只能感受到隐痛,但时间没有缩短。江皖一直在等待着前往第三站的通知,但这件事情好似被无限搁置了,她问过木槿几次,木槿都说没有到时间,江皖也只能等着。
江皖对于事情的计划是有强迫症的。
七点钟起床,七点半准备早餐,八点十分出门,在八点五十五完成打卡上班,不仅仅是她,好像现在的人都是这样的,前后差不了多少,每天看地铁上的人就知道,有些在同一站上车的,都混了个脸熟了。大家的表情也都是一样,江皖想到这里不禁发笑,地铁上的人和地府的游魂好像也没有什么分别,不过是醒着的行尸走肉吧。至少江皖是这样的,她从不曾在工作上找到任何意义,这一点她和姐姐完全不一样,她也理解不了姐姐的热忱。最近总是想起家人,想起她们还在找自己,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这里跟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电视剧里的鬼魂都能回到人间看看家人的,对于这一点她明确地问过木槿。
木槿的回答很严肃,“这是不可能的!鬼怎么可能随意上去跑,这样不是乱套了吗!”
唉。
江皖再次叹气后就听见了敲门声,木槿站在门外说道:“一晚上叹了一百次,你是八十岁了吗?那么多感叹?”
江皖连忙下床开门。
“打扰到你了吗?”江皖有些不好意思,她意识不到自己一直在叹气,更不会想到这个房子隔音如此之差。
“没有。”其实木槿是睡不着才来回转悠,在江皖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想敲门但又怕她已经睡了,自从知道江皖的执念是睡一个好觉后,她不太想打扰她,直到听见了好多声叹气才敲门。
“睡不着吗?”木槿问。
江皖点点头。
“出来喝茶吧。”
地府的生活很枯燥,没有任何现代科技,来了这么久,除了逛逛市集,就是赏月喝茶,尤其是木槿,特别喜欢喝茶。
江皖跟着木槿走到院子,发现木槿已经准备好了。
“我发现你是真的很喜欢喝茶。”
木槿没有说话,而是反问:“为什么总是叹气呢?是因为自己死了吗?”
“不是…,”江皖顿了顿,“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是不是,什么叫算是?”
江皖换了一种方式回答:“我活着的时候,也常常叹气。”发现这件事儿的是一个对江皖很好的职场前辈,某次下班前,那位前辈说:“江皖,你总是叹气,这样不太好,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这么愁?是不是又有什么事儿啊?”她说话的时候满眼都是关切。
奇了怪了,平时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惆怅,怎么总叹气呢?
江皖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或许是我的气不太够用吧。”也不算是借口,江皖确实时常觉得气短。
“合着你的叹气是大喘气?”木槿笑了笑。
说话间,茶已经泡好了。
江皖尝了一口,就知道不是之前的白牡丹了,“这是你之前说的陈年普洱吗?”
木槿喜于江皖将她说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江皖则想起了父亲,普洱是她父亲最喜欢的茶,江皖多喝了一口,无奈地笑了笑,父亲应该是舍不得买贵的普洱吧,因为味道和木槿这一杯差得甚远。要是父亲能喝到这样的茶……呸呸呸,说什么呢!
“我的茶不好喝?”木槿看见江皖的动作发问。
“不是不是。”江皖连忙解释,“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想到了不好的事情,所以赶紧呸呸呸。”
“啊?想到不好的事儿就要呸呸呸?”
江皖开始和木槿解释人间不成文的规则,要是不小心说了不吉利的话要呸呸呸。
木槿一脸惊诧,“要是呸呸呸就能把厄运呸走,你们就不要工作了,天天吐口水就好了。”
江皖无从反驳。又想到现在应该已经是木槿说的春分了。春分之后是什么来着?江皖憎恨自己知识匮乏,常识也匮乏,完全不记得节气的顺序,一些西洋节倒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春分之后是什么?”既然自己不知道就要学会不耻下问。
“春分之后就是……”木槿突然噤声,“到时间了你就知道了。”
江皖也没有多问,一心想着自己的家人。
“什么时候才能去下一站呢?”
木槿的说法和之前一样,不到时候。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若是之前,江皖一定会没话找话生怕人家尴尬,但到了这里之后,反而不再这样了,因为木槿也总是沉默,有很多次,她们都是在这个院子里沉默着待很久,不得不说,比没话找话强太多了。两人一致的处事方式反而更和谐。
不知过了多久木槿看到水凉了,便问道:“还要再坐坐吗?”
江皖还想再坐一会儿,外面可比在屋里那张小床上好多了,这个想法显然和木槿一致。
“为什么叹气呢?”木槿旧话重提。
江皖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害怕吧。”
“害怕?”
“害怕睡不着。”
木槿对这样的答案很惊讶,“怎么会怕这个?”
江皖也觉得可笑,或许是时间把她逼得太紧了,但也无计可施,因为第二天还有一天的工作,她必须强迫自己睡觉,谁能想到,上床的时间越来越早,睡觉的时间却越来越短。工作效率反而越来越低,由此开始恶性循环,仿佛没有尽头。江皖摊摊手,“就是怕。”
这件事儿是木槿完全不能理解的,“睡不着就不睡呗?想睡再睡不行吗?”
“应该不太行吧。”
“难不成,上面又开始搞剥削了?”木槿一句话上升了高度。
“额…倒也没有到达剥削的程度了。”
“不是剥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要是能知道自己紧张些什么就好了,也不至于到这里来。”心理医生告诉江皖,诱发抑郁症的刺激源有很多,解决刺激源的方式不少,但找到刺激源却比较困难,因为在江皖嘴里,她一直都是幸福的。
但有些抑郁症是生理的,比如头疼,其实很多因为抑郁症自杀的人都是因为生理上的疼痛。
此后的一段时间,她们总是来院子里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直到江皖开始犯困才结束,来这里之后,江皖的睡眠安稳了不少,但时间不长,因为有时她醒来时,木槿还在睡,等待木槿的时候,江皖便开始自己出去逛逛。
北城这边的市集算是豪华,江皖走了很多次,都只走了一半,这几天走得就更短了,因为一直有一些鬼缠着她,最开始只是要点钱花,江皖在口袋里面摸了摸,依旧是满满当当的,真不知是喜是悲。这些钱她一分都不敢乱花,因为是家人的心意,但被这些鬼一直缠着也不是长久之计,总不能一直躲在木槿家里吧。所以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江皖只能掏点钱打发了他们。
后来,江皖换了一个方向,去了另一个市集,但这群小鬼却依旧阴魂不散,好像是在她身上安了定位器一样,每次都能准确地找到她的位置。
当她再次被更多的鬼围追堵截的时候,一个声音解救了她,声音只有一个字,“滚。”
那群小鬼回头看见木槿,就立刻向四处逃窜了。
木槿走到江皖身边道:“转过身去。”
江皖听话地转身,木槿再次确认一下,确实被鬼画符了,当即帮她掸了掸身上的飞灰,掸出的飞灰极多。呛到江皖一直咳嗽,“我身上怎么这么脏了?”
“被小鬼盯上了当然脏了,你看看你身后,全都是他们弄的,你走到哪里他们就跟到哪里,长此以往,盯上你的小鬼就会越来越多了。”
“怪不得他们总能找到我。”江皖嘟囔着,有些委屈地问道:“你不是说北城都是富户和公务员吗?怎么还有小鬼?”
木槿继续为江皖掸灰,惊讶于江皖招鬼的体质,居然还有这么多灰,一边掸一边还要回答傻问题:“你这话问得好没道理,难道富户就没有坏人?难道公务员就没有坏人?再说小鬼哪里都有,就像你们上面说的小人,怎么会有地域的限制?”
也对,这确实是一个傻问题。
“可是…为什么只盯着我呢?”
木槿看着江皖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点心疼,“因为你是临时身份啊,万一你哪一天变回游魂了,你的钱就用不了了。所以,他们就想抢一点儿了。”
“原来是这样啊。”江皖好像有些理解了,又想起了刚来的时候木槿告诉她碰见能说话的鬼的时候不要站在他们身前,是不是也是怕无意间冲撞了小鬼,更怕他们趁自己不注意将这些东西画在自己背后吧?
“还挺聪明的,最近少出门吧,快到日子了。”木槿说。
“什么日子?”
木槿又不说话了。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
就像木槿说的,在地府的日子就像是停滞了,慢慢地就会模糊了时间的概念,日子百无聊赖。直到某天木槿匆匆出门又一脸严肃地回来。
“你确定你是自杀吗?”这是来地府后第一次,木槿没有让江皖坐下,而是让她站在自己桌子对面说话。准确地说是训话。
“我…当然啊。”就算对自杀当时的景象记得不真切,但江皖确定,自杀这个决定是自己做的!
但当木槿询问细节的时候。江皖也确实有些模糊了。
“你最好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