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鬼市
江皖听完后不禁好奇，“要是我没醒来呢？”
“没醒才是常态，没醒的人就像你看见的那样走完十三站，就可以轮回了。”地府的游魂比能说话的人多多了。他们匆匆地走过一生，又迷迷糊糊地走向来世。
江皖真的不知道，自己醒来，到底是福是祸。
“我听说……”江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想问的问题，确认这个问题并没有不敬的成分才再次开口，“我听说，轮回前不是要审讯吗？就桥上的人，看起来不像能回答问题的样子啊。”
木槿轻轻摇头，也确认了这些年地府和人间消息已经被完全阻截了，更符合两个世界遥遥相望，互不干涉的守则，“等我带你走完十三站，你就都明白了，现在说还尚早。”有些事情，去经历，远比嘴上说说更好，毕竟说了也不一定能记住，更别提是感受了。
虽然没有得到答案，但江皖也不急，就像木槿说的，她早晚会知道。
江皖简单了解完地府四城，就又趴在窗前望风，好不容易有自己不晕的船，必须得好好看看。
木槿看着窗边的江皖已经将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连连嘱咐道：“小心点，别掉下去。”
江皖一下子想起了刚才在岸边没有抓住的问题，“姐姐，确定我已经死了是吧？”
木槿不懂江皖怎么会问这样幼稚的问题，皱着眉看她，江皖则靠在窗边问：“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嘱咐我别掉下去啊？”
木槿笑笑，怪不得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会再次变成游魂。”
江皖下意识地远离窗边，她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
江皖又不由得想起了生病的那些年，说句实话，她是一个特别怕死的人，在清醒的时候，她努力地推开想要解脱的思想，将家里的尖锐物品都收起来，生怕自己被吞噬的时候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病症最大的副作用便是她时常觉得自己是一个精神分裂的人。白天的时候，无数次为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今天是美好的一天，要按时吃药，好好生活，可到了晚上，便觉得自己熬不过黑暗，等不到黎明，她总是拉扯着自己，这种拉扯让她的头和身体越来越痛。她也越来越难以控制晦暗不明的情况。
但在清醒的时候，她的意识很坚定，她不想死。
木槿被江皖下意识的动作逗笑了，忍不住打趣儿她：“这么怕死啊？”
江皖安安稳稳地坐下，“嗯，很怕。”江皖不喜欢撒谎，活着时候她撒了太多的谎，告诉姐姐自己可以一个人生活，告诉弟弟自己不接电话的时候都在忙工作，告诉父母，自己享受着生活。现在，一想到这些就累，身上的力气都抽干了大半。
木槿没想到江皖会这样说，“既然怕死，为什么要自杀呢？”
江皖只是长叹一口气，而后就是长久的沉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像只是一瞬间决定死亡，说不出原因。
江皖转移话题，“既然地府的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要再死呢？为什么鬼也会有再也不能做鬼的规则呢？”
木槿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但也还是回答了她，“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应该有敬畏之心，都应该敬畏生命。”
江皖似懂非懂，木槿解释道：“如果鬼没有了敬畏，偌大的地府，就没了规则，没了规则，怎么管理呢？”
江皖透过窗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也闻到了美食的香味儿，想必是到了鬼市了，再次跟着木槿下船。走了三条街，看见了鬼市牌坊。
江皖细细去看，鬼市与人间的夜市差不多，整条街都是望不到尽头的小吃摊，只是工艺上还是老旧的，多半用的还是木柴烧火，烟火气也与人间无异。仔细想想，在鬼市的鬼，不也是从上面下来人吗。
“吃什么？”木槿问。见江皖犹豫，便补充了一句“随意指一家。”
江皖扫了一眼眼前这几家，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面馆，“清汤面。”
木槿看了一眼面摊前的老人家，默许了江皖的选择。江皖没钱，也不知道鬼市的规矩，只能选个看起来最便宜的。
因为饿了，清汤面也有了味道，江皖为了吃饱，快速地吃了一碗，但一碗面好似石沉大海，根本没有半分饱的感觉。
木槿捂着嘴笑，“你睡了这么久，饿是自然的。”木槿没有说后话，“解念汤”会消耗许多精力，在梦中无形地消耗掉，所以醒来后会无比饥饿，这也是她要带江皖来鬼市的原因。
“再走走吧？想吃什么，再吃点。”木槿看似是询问，但已经站了起来，“走吧。”
江皖本想客气客气，但饥饿感骗不了人，只能起身跟着木槿走，看见什么都想吃，江皖心里疑惑，在上面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胃口。
因为鬼市的人很多，加上做饭的方法很原始和衣服的厚重，江皖热得透不过气，“姐姐，为什么要让我换衣服啊？”
木槿早就适应了这里的温度，便将自己的扇子递给江皖，让她扇一扇。“怕你被宰。”
江皖一惊，“你们还吃人啊？”
木槿哭笑不得，“我说得宰，是怕你被这些老板多收钱。”
江皖大喘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江皖安抚一下自己的心脏，“鬼市也欺负新人？”
木槿不置可否，“当然了，谁让你是新来的呢？”
江皖暗暗唾弃，明明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也算是老乡了吧，不说两眼泪汪汪，但至少不能欺负新人吧。
仅存的一点客气，在接连吃了两个摊位之后被彻底打破，怎么就吃不饱呢？本来想着给木槿省点钱呢，现在……
“还饿吧。”木槿根本不是问话，而是笃定，江皖的胃里还是没有一点反应。
江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从不知道自己的胃有如此大的空间。
对此，木槿早有准备，“多吃点吧，不然就白来了。”
就当他们正准备在另一个小摊上落座的时候，一个疯疯癫癫的人晃晃悠悠地穿过人群奔着她们来，木槿拦住江皖，护着江皖站到了边上，给疯疯癫癫的人让出一条路。
等那人远去，木槿才放开江皖。
江皖朝着那人走的方向看去，发现大部分人的做法和木槿一样，“地府也有疯子吗？”
木槿答道：“地府钉子户。”
等两人坐下来，木槿才和江皖说起刚才那个人。
那人是八十年代的富商，生意做得极大，是最开始做海外生意的人，赚得盆满钵满，生了四五个孩子。但他呢，只顾做生意，对这些孩子算不上尽心。
他的运气不好，不到五十岁，就来了这里，起初因为家里人的惦记，三天两头就给他烧些东西来，一时之间成了地府富户，但随着遗产被瓜分殆尽，老婆和几个孩子就不怎么惦记他了。
他的钱越来越少，自然就受不了了，久而久之，就疯了，但他又不肯走，非要等着问个明白，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唉……江皖除了叹气，也说不出什么了。
鬼是人执念的折射。现在看来，有些执念，并不是死后才有，而是在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在心里了。想必他活着的时候就怕自己会一朝变穷，妻离子散吧。
有些人，不怕活着面对的艰难，一心求死的人也求了个痛快。但就怕想死还有牵挂，想生却没有勇气。
“是不是我得等着我的家人给我烧纸钱才能有钱花啊？”江皖算计着，估计自己还要在地府好久才能走完木槿说的十三站，但总不能一直花木槿的钱吧。
木槿再次被逗笑，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上面，“你们上面不是在改革吗？”
“啊？”江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木槿的意思。
“烧纸钱。”
江皖这才反应过来，是啊，现在只有在头七、周年和清明等一些约定俗成的日子里进行祭奠。
“那我……”
“就你们人间能变革，我们就不能吗？”地府不能让鬼穷困潦倒，穷是引发动乱的原因之一，一旦动乱，地府便不得安宁，所以酆都女帝便着手推动地府钱币的变革。木槿想了想前些年钱币改革，觉得酆都女帝真是一个极具智慧的管理者，竟能在人间做出变革后立刻跟上。
关于地府钱币变革的事情，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等有时间再慢慢地和江皖说，现在只说眼前事，“对于你这种还没有确认死亡的人，根本不会有人给你烧纸钱啊。”
江皖脸色一沉，低下了头，再次想起父母，现在肯定满世界找她呢……
“所以，你的钱，来自家人的想念。”
江皖抬起头看着木槿，似懂非懂。
木槿指了指江皖的口袋说：“摸摸你的口袋。”
江皖摸了摸，顺势掏出一堆钱，真的可以用堆来形容，因为只要江皖伸手往外拿，钱币就源源不断地出现，江皖连续掏了三次，每次手上都是满满当当的。就像这口袋是一个无底洞。
拿到第三次的时候，江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泪了，眼泪不断地涌出来。
木槿任由她宣泄，能被家人这样想念着，该是多幸福的事儿，值得一哭。
“江皖，你是这里的富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