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活死人
陆月并不认生,紧跟着小女孩掀开帐帘,一名只有一条腿的光头老汉盘腿坐在正中,眼中精光闪闪,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
不等陆月寒暄,光头老汉操着洪亮的嗓音先声尽宜:“来者是客,大丫子去取些奶疙瘩。”
小女孩刚进来,还没站稳又噘着嘴出去。
人烟稀少的西北牧民,又逢常年战乱,食物本来就少,能拿出奶疙瘩待客已是诚意满满。不过在陆月看来,支开小女孩才是主要目的。
“戴蓬蒿没回来,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光头老汉直接切入正题更是证明了这一点,有些话不能当着小女孩面说。
光头老汉口中的戴蓬蒿无疑就是小女孩的父亲,陆月听到光头老汉说知道戴蓬蒿的死,脸上没有再次露出中年妇女提前磨刀那样的吃惊,毕竟羔羊死了都能知道,更别说活生生一个人。第一猜测是杀死戴蓬蒿的黄发人与光头老汉有关系,但下面的话又让陆月否定了这点。
“虽然戴蓬蒿怎么死的我不清楚,不过这是他的命。”光头老汉麻利地起身,支起一支拐杖两步跨到陆月身前,动作麻利得完全不像只有一条腿的样子。
“果然没错,右耳有痣!我的名字叫戴乐,你不需要记住。你要记住的是大丫子的名字,她叫唐果,将来有一天你会需要到她,我们会一直在这里等你。”名叫戴乐的光头老汉轻声讲了些莫名其妙的话,陆月一下子难以消化。
“你怎么知道戴蓬蒿死的,你又怎么知道我将来会需要大丫子的帮助?”陆月可以相信戴乐的话,但需要合理的解答。
“实话说,戴蓬蒿的死我也是被人告知,不过那是在十一年前,广明元年。至于大丫子,也是十一年前那人托付我今天告诉你。我在这里等了你十一年,只为还一份债。”戴乐还要继续讲,看到大丫子进来,随即改口:“广明元年,这个游牧小部还有很多人,躲避着世间的纷争,突然有一天,一队匪寇长弓短剑冲杀而来,劫羊抢牛不算,还无理由地杀人。那个时候,我也是这个游牧小部的一份子,目睹一个一个被杀,却无能为力。我拼力保护刚刚成年的戴蓬蒿,一条腿被他们砍下,眼瞅着生命在十一年前即将终结的时候,那人出现了,救了我和戴蓬蒿,还有外面的巴雅尔,整个游牧小部仅还活着的三个人。”
戴乐讲了一大堆,陆月认真听着,但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句为了还债,这支撑着陆月探出去的手能多拿几块奶疙瘩。
“大丫子,快去帮阿妈打打下手,一会好能快点解馋。”戴乐捏了捏小女孩胖嘟嘟的脸,成功将其再次支开。
此时,新鲜的奶疙瘩已经等不及在陆月口中融化,满脸回味无穷的样子让戴乐不禁吞了吞口水。
“等你需要大丫子时候再回来,我的债就还清了。”戴乐像是在对陆月讲,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陆月有一言无一语得与戴乐聊着,屋外渐渐起了火光,本来陆月想白吃奶疙瘩就是做人的底线,奈何随着一缕飘忽的肉香传来,还是放弃了脸面,姑且馋人做到底,蹭饭蹭到撑吧。
等待肉熟的过程相对漫长,戴乐和陆月侃侃而谈,其中不乏一些惊人的信息。比如名叫唐果的小女孩是救戴乐那人带来的,并不是巴雅尔和戴蓬蒿组建家庭后的孩子,这个小女孩起初看不出不同,但随着时间推移,却发现这孩子像是被时间抛弃了一样,始终长不大,十多年来心智和身高都没什么变化。又比如聚集区的帐篷里确实种的死人,里面都是十一年前被杀的牧民还有血债血偿、全部折在那人手里、视人命如草芥的匪寇。那人临走前给了戴乐几粒种子,种在死人骨头上生出一种药草,就是靠这种药草,往后十多年戴乐保护着大家免受其他部族侵扰。
戴乐讲了很多,不过将小女孩带来、救了戴乐等人并告诉戴蓬蒿十一年后会死的那人,戴乐却一点信息没有。只知道那人是位男性,用一块破布遮着面容,声音时而尖锐时而低沉,个子高高,不胖不瘦,其他一概不知。
陆月将奶疙瘩很快消化完,却怎么也消化不了从遇到黄发人到踏进戴乐帐篷这段时间的种种怪事,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主导着世界的走向一样。陆月越想越想不通,越想不通越想,只是未等谜底揭开一角,锅盖的一角先揭开了。
一股冲鼻的香气瞬间占据大脑高地,将刚刚建模好的推断统统涌到脑后,驱使陆月大口大口地吞咽唾液。
同样津液横流的还有大丫子,迫不及待捧出一块连骨的肉,烫得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中间不断用嘴巴尝试撕咬。
有人把头开了,陆月也不用在顾及礼节,撸胳膊卷袖子,眨眼间整个帐篷内都是“斯哈”的声音。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帐帘的缝隙落在陆月身上,揉揉惺忪睡眼,舔舔昨夜嘴角残留的汁液,不禁醒了神。
走出帐篷,巴雅尔已经在打理羊群。没有了戴蓬蒿,放羊吃草的差事落在了光头老汉戴乐身上,年老,但终究是个男的,有些责任还得扛。
想起昨夜没出息多啃了几块肉,陆月悔得肠子都青了,不然今早还能够大丫子再解馋一顿。翻翻背囊,没有什么能留下的好东西,只好再次搬出熟悉的套话:“有朝一日,如若去到幽州,找到异香园里一个蓄着小胡子的人,他能保障你们基本的生活。”
大丫子眨眨乌溜溜的眼睛,似乎对这个抢她肉吃的叔叔没有了信任。明明说是阿爸留给她和阿妈的羔羊,他却独占了半只。大丫子犟起鼻子对陆月比划着咬了一口,以表愤懑。
太阳高高升起,戴乐拄着拐杖与羊群慢慢消失在远处的山包。看着一瘸一瘸消失的背影,昨夜说过的话,陆月不知道该相信多少。全信也没有什么坏处,只是戴乐讲得太玄乎,难免让人生疑。
东北边的两顶帐篷处,巴雅尔继续低着脑袋忙里忙外,从一开始似乎就对陆月不待见,眼睛里躲躲闪闪有藏不住的心事。
陆月不再久留,背上背囊,厚着脸皮走到大丫子面前,伸手捏了捏肥嘟嘟的脸蛋,当做告别。大丫子还以牙印,默示不送。
向南走了一段,即将远离聚集区时,陆月突然想验证下昨夜所闻,如果聚集区的帐篷里确为奇特的药草,那大抵戴乐其他的话也假不了。
明媚的天气,陆月一闪不见。
光天化日下的偷窥终究要猥琐点,陆月哈着腰以最快速度来到聚集区一处帐篷前,移开压住帐帘的石块,一把掀开。
阳光斜斜洒下,漫天飘舞的细小颗粒夹杂着一股恶臭冲出帐外,本百毒不侵的陆月突然想起之前青朵的遭遇,知道天外有天,毒外有毒,下意识掩住口鼻,同时迅速将帐帘重新闭合。
前后只一眨眼的功夫,对陆月来说已经足够。他看到帐篷里面行尸走肉般的空洞眼神,身上开着大大小小的孢朵。如果没猜错,里面的人都还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
陆月杵在原地,脑海中一遍遍过着戴乐口中十一年前的画面。
不远处的巴雅尔伸直脖颈看着这一切,眼睛空洞无神。
碍于偷窥露出马脚的羞愧,还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自省,陆月当机立断,几个闪身,消失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