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章 左二夜访周家
是夜,竹丛里归巢的鸟儿轻轻的梦呓。月色照进周家的院子,院墙的影子被拉长映在鱼塘的水面上。
锅里翻腾着热气。不一会儿锅里的番薯熟了,张一姣掀开板盖,不顾烫手就从锅里挑了个大的递给冰妹儿。接着是公公周六福,小叔子周二达。最后才到周一生和路妹儿夫妻。
也亏了这识礼的周一生,他把个稍大点的给了路妹儿,路妹儿这心窝子才觉起点暖意来。
番薯在那时的远谷倒不是什么稀罕物,可在眼下的周家却是个真正的美食。一家人,三对儿凑一桌,就着那稀的见底的小米粥,吃的也是心满意足。一人一个番薯,硬是细嚼慢咽的吃了老长一段时间。
吃饱喝足了,睡觉还太早。坐屋里又得点灯熬油。
张一姣在院子里点上一把半湿的艾草叶子,一会儿就敷出烟来,熏得那“嗡嗡”叫的蚊子“吱吱”声的全掉地上了。
搬上条板凳全家人就坐屋檐下,里长外短的闲聊上了。
“冰妹儿,路妹儿,你们莫先愁上了,眼下这时口就这样,等这阵风过了,咱老周家还是这谷里最殷实的人家。我就不信的没天理了,也没得罪谁,也没亏欠谁的,好端端一家人就落这难。看不得好,看不得咱家也能好,咱家劳动力还多嘞,挣工分也输不了谁。”张一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的糊里糊涂,又是哄人又是怄气的。
“劳动力多,那吃的还多嘞,个个都是壮劳力,不等拿工分换粮时候就快饿软乎了。”周六福皱着眉头,扣了扣他的小烟斗,准备往里头塞烟丝。抽烟这是家败了新学的,烟斗也是他爹周生生留下的。
“爹,娘,不怕嘞!人平安,心好,就好了。日子不过一天半天,我才不愁嘞,以前也不是没短缺过。”路妹儿答道,她是在娘家经历过那短缺吃穿的日子,可眼前这一家子可是个个才遇上这难处的。
周二达和冰妹儿不搭话,两口子正没心没肺的掐掐捏捏自顾着逗乐呢。
周一生也是凑堆儿不凑事,借着月光,他一会儿偏头,一会儿皱眉的盯着本黄皮旧书看的是有模有样的。用他爹周六福的话说,就是没读几年书,还爱装先生。
眼下他还真是个先生,庙下小学堂里原本只有一个老师,那会儿他就经常在那给孩子们上课,现在有两个老师了,哪个有事走了还是他代课去。
周家人眼见的爷孙三代人,就出这一个爱认字愿读书的。
周六福有个七八岁的时候,他家已经不缺吃喝了,周生生就想着让他跟左贤贵学认字读书,可这周六福长的机灵地里的活一碰就会,那纸上的字咋看都不对。还咕噜着脑袋问这读书有什么用嘞。只把个周生生气喘上了,提起藤条就要打。最后还是左贤贵一句“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荫”给劝住了。说这读书没用,眼下就靠书省了顿打。说这种粮才实在,可如今也一场空。
照眼下看,还是读书好,啥都没了,周一生脑子里那半箩筐子字别人抠不走。他也不管爹娘兄弟媳妇们又说了些什么,不搭腔,看书看的认真。
院子里月色清朗,起点风,那艾草叶子冒出烟轻摆着越拉越长,像那炼舞的长袖飘进院子前老樟树的叶子里,树上的小鸦“叽叽”的轻叫了几声又安静的睡去。
还是这月亮,照的天光。这村里庄上,睡不着的可不止这周家人。
“二崽子,是你吗?”
周家人在院里聊的正欢,婆婆张一姣耳朵灵,她听见那院外响起了“哧哧”的脚步声。
大家抬头看向院子外面,樟树边的篱笆影子下一个人影,树阴笼着看不清脸。听见张一姣叫他,他也不答声,也不离去。隐隐的只看见他一会儿左一会儿右的摆着头,像是在张望什么。
“进来吧,别怕。”张一姣又喊了一声,那是左二。
听见张一姣再次说道,左二才从那树阴下挪步出来。月光下,清瘦的左二扭捏拘谨的走进院子。他换了一件同样无袖的单衣,和一条略显宽大的短裤,看着虽然破旧单薄,但是很干净。他的身上似乎隐隐散发着一种奇特的气息,你细闻却什么也闻不到,这种气息缥缈的就像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样。但是冰妹儿仍觉得这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真实气味。
他走进院子后仍是不看人,也躁动的不想让人看他,左右转动着头避免着跟人的眼神接触。他径直来到周一生身边,头一会儿转左,一会儿转右,目光无处安放的站在周一生面前。
“左二,你吃饭了吗?”周一生语气温和的问道。
“嗯,嗯。”他嘴里哼哼出两声算回答了。
说来也奇怪,整个远谷,所有认识左二的人。也只有周一生跟他的交流能得到他张嘴出声的回应。即使是他的母亲也无法从他嘴里听到清晰的半个字。如果不是有周一生的存在,可能大部分人会认为左二是个哑巴。
“今晚过来有什么事吗?”周一生接着问道。
左二垂下头,不答话,眼睛看着地面。接着他蹲下,捡了个石头在地面上划动着,不一会儿那地上就写出个‘鼙’字。他站起身,用手指那字,示意周一生看。
“哦,这个字读‘pi’,是说个物件,‘鼙鼓’。你在哪看到的这字啊?”周一生解释完问道。
“渔 渔 渔阳……”左二回答道,似乎对着人吐出声音是很困难的事一样。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不等左二说完,周一生便帮他把话接下来。“是这句吗?”他问道。
“嗯,嗯。”左二点着头,仍不看人。但是能觉出他好像很开心。
“鼙鼓是古代打战用的一种鼓。古代人打战用鼓声激发斗志,传递信号。虽然大鼓的声音很响,震撼三军。可是那骑兵跑在前面的时候跑的快,越跑越远,听到的鼓声就越微弱。打仗是个很辛苦的事,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人和马的斗志也会渐渐消沉。所以有了这种鼙鼓跟着骑兵一路鼓动着。这鼓多大我也没见过。”周一生耐心的解释道,左二似乎听的很入迷。
“这句话说的是唐朝一个皇帝很喜欢一个贵妃,每天都跟这贵妃高歌狂舞,很沉迷很享乐。但是有一天一个将军,他是节制四镇的节度使。他浩浩荡荡带着部队打向京城,皇帝和大臣们都没有准备,吓的慌乱逃窜……”
原来左二是来问周一生认字的。只是这周一生一番长说,是胡诌还是真有学问,那就不知道了,反正边上谁也听不懂。至于左二,他听的倒是认真喜欢,有没有听懂就不知道了,反正他也不会告诉你。
只见左二听完周一生一番解释后就显得很开心很满意。得了答案的他高兴的指了指院门,示意自己要回去了。
“好,回去吧,别让你娘和姐姐担心。”周一生明白他意思后说道。
左二又是“嗯,嗯”的点了两个头,转身就往院外去。比起来时的扭捏拘束,这时候的他步子显得欢快了一些。周家人看到也跟着他开心了起来。
“唉,咱要是像这二崽子样就好了。啥也不愁啥也不想,活在自己的小脑瓜子里,不碍着谁,谁也不计害他。”左二的脚步声消失后,张一姣感叹道。
“诶,你说这二崽崽,见过他高兴没见过他伤心的,他心咋长的嘞!”冰妹儿也凑上话,好奇道。
“谁知道了,有没有心都不一定嘞!”
“哎呦,夜了,睡去吧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