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满则亏 恩尽则散
直到最后一点香燃尽，苏南星也没缓过神来。
今天一天，她都好像是在被别人牵着走的提线木偶。
村长召集了全村的街坊，帮着她办完了苏晚儿的后事，宾客散尽，苏南星才悠悠回转过来。
她走到苏晚儿的坟茔边坐下，碑上写着：
劣徒苏晚儿之墓。
这碑文是苏晚儿自己的意思，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身边的徐北辰：
“阿婆真的死了？”
徐北辰拉着她的手，把她轻轻扯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轻声说：
“你想哭，便哭吧，只是，不可对她的坟茔牌位下跪。”
不可对她的坟茔牌位下跪。
是啊，这是阿婆最后的要求，那天苏南星还在兰花丛中发呆，突然心口一阵慌乱。
她觉得定是今日的饭菜准备的有些久了，于是跳下吊床往厨房跑去。
看到的就是阿婆泪眼婆娑的样子，苏南星知道，阿婆已经很虚弱了，可她固执地要亲自照料苏南星的饮食起居。
苏南星拒绝过，也强硬地反抗，让阿婆躺在床上休息，她和徐北辰自己做饭照顾自己，顺便照顾阿婆。
可阿婆不愿，似乎照顾苏南星，是她最喜欢的事情。
因此苏南星还为了让阿婆轻松一些，经常拉着徐北辰出去一玩就是一整天，一日三餐都在外面自己解决，天色晚了再回家休息。
苏南星本应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却不知为何独独对苏晚儿有天生的信任感，饶是她心智成熟到这般田地，也看不出苏晚儿为何待她如此尽心尽力。
本来还有些怀疑，时日久了，她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大不了以心换心，她也对苏晚儿好，总之不会让真心待她的人吃亏。
相伴十年，苏晚儿从未流过一滴泪，那日却泪流满面，止都止不住，她看着苏南星无声的哭泣，似乎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后她才握着苏南星的手轻轻道：“我看到你长大了，每日吃那么多也不算白吃。”
一句话说完，似乎有些力竭，半晌后她才缓了过来继续说道：
“我还想，再照顾你几年，可我没力气了，没办法看你安然度过这一生。”
苏南星自十年前醒来，就被一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牵绊，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很神秘的人，一定有着令人神往的前尘往事。
即便那些记忆没了，但不属于五岁小孩的心智却时刻提醒她：她定是一个年纪很大的人，她也确然心态很沧桑，以至于要时不时地故意做一些幼儿表现来骗骗自己，再骗骗别人。
因着这些故意，她以为她心性坚冷，可以随意操纵自己的心情，一切表现出来的只是她愿意表露的罢了。
可她错了，苏晚儿不同，她无法冷静理智地对待苏晚儿，她此刻只能感到自己心口的闷痛，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和自己剥离，眼泪瞬间决堤。
她很难过，比有记忆以来任何时候都要难过，她无法表现出不难过的样子。她本是一个冷心冷性的人，但她需要苏晚儿给她的爱护。
这是一种在未知世界里的温暖，可以让她不怕前路，让她不觉得孤独。
苏南星想要隐藏情绪，想让要自己看起来不那么伤心，她想要苏晚儿不要临走前还牵挂她。
但她做不到，苏晚儿握着她的手松开的那一刻，苏南星几乎声嘶力竭地大喊：“阿婆！”
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又饿了是吗？来吃饭。”
思绪回转，苏南星呆呆地看着新坟，她面色如常，只双眼的血丝还未消散。
徐北辰坐在她身边，轻轻地把她揽在怀中，在感到怀里的人呼吸平稳后，徐北辰故作轻松地说：
“回家吗？我背你。”
苏南星低低嗯了一声，起身趴在徐北辰的背上，她很少这样安静，往常总要搞出些动静。
徐北辰微微侧头想要看看自己肩头那张落寞的脸，可一转头自己的脸颊就贴在了苏南星的脸上，肌肤相贴之下，徐北辰飞速将自己的脸转了开去：
“别难过，她应该，不愿看到你这样。”
苏南星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没有感觉到刚才那惊鸿一瞥的肌肤相贴，她被徐北辰的话唤回了些神智，淡淡道：
“我们离开永安村吧。”
“”
“我以前问阿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阿婆总是不愿意多说。我看她神色凄然，也便不再多问，连隔壁王二小子都没问过。”
苏南星的语气好像是一个卖乖的孩子，像是在说：我乖吧，快夸我。
“嗯，你很好。”
徐北辰心领神会，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背上的人，只想把她背的稳当一点。
“可我想出去看看，我不想一辈子稀里糊涂地过，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
苏南星聪慧过人，她明显能感觉到阿婆是想将她留在永安村里，哪也不去。
为了报答阿婆的恩情，她也乐得偷闲躲懒，每日都在永安村里吃吃喝喝。
但，阿婆不在了，而她身世的秘密，一定不在永安村里。
“”
“你也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
徐北辰不敢说话，十年前苏晚儿来找他，告诉他苏南星已经怀疑了扮演他父母的人的身份，徐北辰知道瞒不住，于是将那对夫妻散了。
自己编了个极其不可信的理由，住进了苏晚儿的院子，舔着脸去跟南星做一个青梅竹马。
“我一直不问，是因为我觉得你们不会害我，而我也确实需要有个人陪我。
如今阿婆不在了，我已问不了她，问问你，还是可以的。”
“南星，我会护你一世周全。”
“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
“我的身世，很难让人接受吗？”
“我怕你会有危险。”
苏南星从徐北辰的背上跳了下来，与他面对面站着，俏生生地看着他红晕未散去的脸：
“我从未见你卸下那白玉簪子。”
说着踮起脚尖，伸手将徐北辰头上的簪子取了下来。长发如泄，青丝乍起，眼前徐北辰的脸棱角愈发分明。
只一瞬，便成了二十多岁的面貌，全然没有刚才十七八岁的稚嫩。
苏南星似是早都知道了一样，她轻轻笑着，眼中却渐渐含泪：
“都是假的，阿婆也是假的吧。”
“她不是，她待你至真。”可徐北辰呢？
“好，我信你。”
苏南星知道阿婆定是真心待她，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而这个原因，恐怕只有徐北辰知道。苏南星低着头，没有看徐北辰的眼睛，她吸了口气再问：
“南星北辰我到底是谁？”
徐北辰看着远处隐没在树林里月白色的身影，眉间一痛道：
“我带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