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几个人中,唯一对开学没有高兴与期待的人,大概就是蒋子跃了。
对蒋子跃来说,开学就意味着空白的作业、罚站、补觉时不断吃粉笔头。更别提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忘了书本长什么样。
忘了书本,也几乎忘了这些同学。如今一个个看过去,教室中热闹着的这些人,他能认出来的,几乎只有个位数。
李思佳坐在前排,背影是瘦削的。
妹妹坐在靠窗的位置,正跟同桌小声地说笑着什么。
旁边几个男生翘着二郎腿,乱七八糟地玩手机或者嚼口香糖。
蒋子跃靠着后墙坐在那儿,有种烦闷的抽离感。
他像是一个,知道这一切不真实的,局外人。
终于熬到大课间,他起身离开教室。
先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一摸兜,发现手机忘带,于是拐回去拿。
没想到李思佳正在后面收作业。
“你们几个交了吗?不交就得记名了。”
她正说着,见蒋子跃进来,她话音就顿了一下,“……今天老班让记名来着。”
蒋子跃径直从桌斗里拎出手机。
旁边男生仰头问道:“蒋子跃,你的交了?”
“没。”他给手机塞进裤兜,然后看向李思佳:“不用收我的,没写。”
李思佳胸腔感情涌动,尽量自然地点了点头。
——假期剩下的日子里,她几番犹豫,最终也没有如蒋幼所说,去找蒋子跃“好好聊一下”。
她心底还总有隐隐的期待,期待蒋子跃的态度能转变回来,像之前一般热烈。
可蒋子跃说完那句话之后,转身就走出去了。
李思佳默默攥紧了手里的作业本。
她想不明白,这段感情怎么就要无疾而终了。
蒋子跃下了楼往球场走。
他心中并不是全无波动,但同时他也无比清楚,这只是一段早已尘封的前尘往事而已。
他会永远怀恋当初的李思佳,可也只能留在怀念里了。
那些年,他对她掏心掏肺过。
后来李思佳选择了出国、同时分手。
即便再重来无数次,他也不会责怪她的这个选择。只是作为彼时的“男朋友”,当她的各种手续证件办下来之际,他还对她出国之事一无所知,这就有些可笑了。
——她瞒着他准备出国。
也许她也曾后悔过。
李思佳离开大约一年,有天下午,她那边的深夜,蒋子跃接到她的电话。她说想他。
那天晚上蒋子跃买了越洋的机票。
然而抽掉两包烟,第二天一早,他把票退了。
后来蒋子跃无数次地想到那张机票。
也许他们两个都没有错。人生路途漫漫,他们只是选择了各自认为最重要的东西。她要前途,而他舍弃不了家人。
……
再后来,再听到李思佳的消息,便是她结婚了。
她找到了一个,能够同时满足前途和家庭的,另一个人。
他祝她永远幸福。
这就够了。
周行远站在老冯办公室,听老冯讲着数学竞赛的事情。
寒假在ktv时,同学曾跟他提过一次。
这回涉及到高考加分,连老冯都格外重视。絮絮叨叨地端着杯子跟他讲重点的准备事项,没讲完,茶先喝完了。
老冯起身去续水的时候,周行远站着,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窗外。
底下正对着的是个小篮球场。
今天阳光好,又是刚开学,打球的男生和围观同学都很热闹,欢笑声隔着层玻璃都能洋溢过来。
然而场地中央抱球投篮的那位,蒋子跃,看起来却是情绪不太佳的样子。
他助跑、跃起,一扬手,那球呈抛物线飞了出去。砸在篮筐上。
没进。
蒋子跃表情更臭了,似乎骂了句脏话。
“对了,我这儿有本书。”老冯端着茶回来。
周行远收回视线。
老冯说:“喏,这个。你待会儿拿回去先做做,有不少这几年考过的原题,最近先熟悉熟悉题型。”
周行远接过,老冯又说:“遇到有疑惑的地方,随时问我。”
“好。”
从办公室出来,周行远去买了瓶水。
回来时路过小球场。他淡淡地走着,场上的蒋子跃却瞥见了他。
看见他,蒋子跃把手里的球一停,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喂!”他喊了一嗓子。
周行远回过头。
“打球不?”蒋子跃冲他扬了扬下巴。
不光周行远有些许诧异,场上和场边的人都同时震惊地沉默了。
这是什么突如其来的发展……如此八竿子打不着且气场不合的两个人,难道真因为蒋幼就关系进化了?……
周围迅速弥漫起一种寂静的诡异氛围。
蒋子跃却毫不在意,拍了两下篮球,向周行远又问道:“就咱俩,打不打?”
周行远不知想到什么,静了几秒。
鉴于他平日里拒人千里的人设,和一骑绝尘的好成绩,围观群众一半觉得蒋子跃疯了,一半都觉得周行远不会搭理他。
然而下一秒,却见周行远表情不变,冷静的淡漠地,放下了手里的书和矿泉水。
“打。"他说。
蒋子跃是第一次和周行远打球。
他不知道他打得如何,所以清了场,全当两个人打着玩。
让他意外的是,周行远打得还不错,只是太久没练,刚上场时有点生疏,熟悉一会儿之后,动作就流畅起来了。
又进一个球之后,蒋子跃说了句:“可以啊。”
“以前打过。”周行远说。
“是么,”蒋子跃跳起来在他前面接住球,随口说道:“没怎么见你打,还以为你不太会。”
两人都是随口应答,周行远刚要再说什么,话到嘴边,却顿了一下。
他本想下意识地说也经常打的。
可顿了顿便发觉,这个“下意识”是没有原由的。他从小到大分明不常碰这些。
周行远静住两秒。那个短暂的片刻,有些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模糊的画面和感受。
班级的篮球赛,在场上也有过酣畅的感受。相似的天气,周围有开朗朋友。
……这些遥远的遥远记忆,是从哪里来。
他在明晃晃的阳光底下,闭了闭眼。
“哎你发什么愣?”蒋子跃带着球跑了两步,回头喊道:“还能打不?要不我叫他们上来,四对四?”
回忆晃荡,周行远回过神。
场边的好奇打量和说笑声又冲进耳膜。
蒋子跃在前方拍着球等待回答。
于是他怔了一下:“行啊。四对四。”
两人在小球场上打比赛,这消息跟插了翅膀似的,迅速在校园中沸腾起来。
蒋幼正给孙晓晨看她藏在书包里的围巾图样。
闻言,愣了一愣,不太相信。还是孙晓晨给她扯起来:“我们也去看看。”
她们过去的时候,场边已经围了好几层人。
蒋幼先看见场上的哥哥,然后视线跟过去,才看到周行远。
跟平时很不一样的周行远。
他外套脱下了,黑色短发散乱,额头上有细碎的汗。
“那个就是周行远吧……”孙晓晨眯着近视的眼睛,“周行远竟然真的会打球?我还是第一次见。”她问蒋幼:“你之前知道吗?”
蒋幼视线跟着跑起来的周行远。
心说。
知道的。
但是,我也很久没见过了。
……
周行远打球最频繁的时候,还是在大学。各学院每年都有篮球赛,他个子高,自然是球队的人选。
蒋幼凭着自己的厚脸皮,早已混入他的舍友圈。他们班练习的时候,她总能提前得知消息,然后带着几瓶水出现在场边。
周行远有时候并不留意她,有时目光会掠过来。
每每他侧脸,蒋幼就像朵太阳花似的对着他捧脸笑,两眼冒心。
她并不特别喜欢运动型的男生,但周行远打球时,她就喜欢。
她喜欢他中途休息时喝水,喉结在阳光下滚动得很明显;也喜欢他投篮之后,随动作微微垂下的右手。
进球时他会笑,输了他也会皱眉。
那是蒋幼记忆中,少有的他意气风发的时候。
后来毕了业,周行远迅速成熟起来,他逐渐忙于支撑生活,即便有空,他也很少再打球了。
所以此刻,蒋幼看着他,思绪好像一下子被拉回了他们的大学时光。
她没有再往前走近。
莫名的不想打扰这一刻。
她和孙晓晨远远地站在台阶上看了一会儿,后来她拿出手机,拉近,放大。
冬日明亮的阳光底下,热闹球场,模糊人群,哥哥和周行远都被清晰的框进镜头之中。
蒋幼将这个场景拍了下来。
回教室的路上,她把这张照片发给周行远。
想了想,又打了几个字。
预备铃打响,这场小比赛才结束。
蒋子跃和周行远打配合,比分是压制性的。蒋子跃脸上终于挂了点笑,他大手一挥:“走,上小卖部去,我请喝水!”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往小卖部走。
周行远外套搭在肩上,拿出手机。
这是他第一次快上课了还没回教室。
阳光暖洋洋的,路面被照得很亮。他走着,垂眸打开蒋幼发来的短信。
很短的一句话,很快便看完了。
周行远将手机熄屏,又放回口袋。
他神色淡淡。
然而阳光底下,少年的清瘦耳边却泛一点红。不知是因为短信的内容,还是因为打球时在场上久违的运动。
他衣服口袋里,暗下来的屏幕上,是蒋幼发来的一句话:
【-好喜欢这样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