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能明白,话语背后没有明说的怀恋与情感。
会再见。
在我也结束的时候。
天空果真慢慢地飘起小雪。
吴老师一直把蒋幼送到家附近的车站。
下了车。“赶紧回去吧,”吴老师又交代,“注意看路啊,别再跑神了。”
“谢谢老师。”
“嗨,不谢。”吴老师笑着点下头。
车窗摇上,白色汽车在雾蒙蒙的细雪中开远了。
蒋幼拎着那一兜毛线团,顶风冒雪地往家走。
她心里还是想着吴老师的那番话。
此前,她很少触碰到这个话题。
二十七八岁,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她和周行远的人生刚安定下来,爸妈的身体也都很康健。
姥姥倒是去世了,但姥姥离开那时她还很小,稀里糊涂的,并没有真正明白到这种离别的全部含义。
即便后来长大了一些,死亡对于她来说,也仍旧只是个更常在新闻和影视作品中出现的、遥远的词汇。
遥远,又令人害怕。
有时夜里胡思乱想,只是想到爸妈以后会怎样离开她,都忍不住流出几滴眼泪。
——这样一比较,吴老师的态度就显得淡然又柔韧,叫人敬佩。
蒋幼心里很有些感触,晚上和周行远打电话时,就忍不住提到了这件事。
她说了吴老师的那句话。
周行远听完之后,顿了顿,却是说道:“也许是有可能的。”
“什么?”
“过世的亲人,也许没有消失,也许最后,还能再见一次面。”
他声音低而清晰,在这个落雪的夜晚里格外沉静。
又说:“小时候这么想过。”
蒋幼意外于,这句话是周行远说出来的。
随即,她后知后觉地想起,老公的妈妈也是在他很小很小就离开了。
她认识周行远的时候,周行远已经成熟稳重。
他几乎从不提起自己的妈妈。
然而,蒋幼第一次意识到,在老公还是一小只的时候——那些陌生的夜晚,小小的周行远,也许无数次地蜷缩着想念过自己的妈妈。
她心底顿时软成一片。
安静片刻。
“要是我也能见到你妈妈就好了。”她说。
“怎么?”
“我要谢谢她生下你啊,”蒋幼语气甜甜地哄他,“谢谢她把你生得这么好,还让我遇到你。”
那头,周行远静了几秒,然后很轻地笑了。
他觉得蒋幼赤诚到有些可爱。
其实在蒋幼心里,这话倒不完全是空泛的甜言蜜语。
总会有那么一个时刻吧,会觉得,世界上能有他存在,真是最好最好的事情了。
他是她长大这么大,所拥有的最好的礼物。
房间里是静谧的一片,闭上眼,好像能听到窗外的风声与落雪声。
有些藏在心底的话,蠢蠢欲动地,便紧跟着想要倾吐出来。
“其实,”蒋幼说,“其实我有个秘密,一直没有告诉你。”
周行远眼底的笑意还没散尽,他松散地倚在床头,“什么秘密?”
……
“我想以后再告诉你,可以吗?”
“可以。”
周行远低声应道。
如果是与那些梦,与那些无法解释的细节有关。
如果你觉得无法开口。
那,永远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蒋幼又是打着电话睡过去的。
醒来,接上片儿的第一件事便是猛地坐起来,打量房间布置:她生怕昨天那个一闪而过的画面会成真。
还好,没变,还是在这里。
她松了一口气。
也不是真的不愿意再回去了。只是,再多一些时间吧。
想要把这几个围巾打完。
要是能待到周行远十八岁生日,买给他摩托车就好了。
再往后,还想知道孙晓晨会不会考上复旦呢,也想知道自己踏踏实实地学两年,能不能考上个什么学校。
……
人总是越想越贪心的。
好在,接下来些天,直到开学,她所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个雾蒙蒙空间里的寂静场景,好像真是个轻飘飘的幻觉一样,没有再出现,也没有任何不好的后续影响。
蒋幼渐渐放宽了心。
到开学前,那条灰色围巾已经秘密地织好了二分之一。
她原本是想先织蒋子跃那条,全当练手,可考虑到时间问题,还是先织给周行远了。
这其间,她明里暗里地、又试探着问了哥哥几次“原来世界”的事儿。
但哥哥始终不正面搭腔。
她实在搞不明白蒋子跃在想什么。
而对蒋子跃来说,这一切也并不轻松。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他还是没想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妹妹是这样的死心眼子,也许突破口在周行远那边……
可他又该如何和周行远开这个口呢。
他常常心烦意乱,傍晚便总去河堤打球。打完球,走进周行远打工的那家便利店,要瓶水,坐到夜里关门。
他喝着水并不说什么;周行远也不问,淡淡地安静做着自己的事。
冬天的冷风在外面呼呼作响,他俩这样沉默以对,倒有种别样的和谐。
其实周行远能看出蒋子跃总在出神。
有时候,他翻着书,思绪也会无声地飘一下。
他想,蒋幼说的那个“秘密”,和蒋子跃心里藏着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件事情。
一切好像呼之欲出。
却又只是平静的暗流。
有天晚上,便利店进来了几个男生。
几人都是实验高中的,从网吧出来,买零食吃。
进门看到收银台后面的周行远,已经足够惊讶了。结果一扭头,发现靠窗的板凳上还歇着一个蒋子跃。
他们悄没声地跟周行远打声招呼,悄没声地选完东西结账。
出了门,才哗然议论起来,说“蒋子跃跟周行远怎么玩起来了?他不是很刺头,看不上好学生吗?”
“会不会是因为蒋幼啊?之前听说蒋幼追周行远来着……”
“那看来是在一起了?”
“可以啊,都没人知道吧?”
几人七嘴八舌的,乐孜孜地八卦着走远了。
于是,甫一开学,关于三人的这则八卦信息就传开了。
孙晓晨讲给蒋幼听的时候,蒋幼觉得有点好笑:“我哥跟周行远成好朋友了?那哪可能。”
她俩坐在班级座位上,周围全是闹哄哄的隔了一个假期没见的同学们。
新学期是热闹的、充满希冀的。
连走进教室的班主任脸上都带着些笑容,他敲敲讲台:“行了,别吵了都!下楼!升旗,开学典礼!”
大家便兴高采烈地拥挤着离开教室。
这天正好是个晴朗天气,阳光带着明亮的温度。
走在热闹的同学当中,前后左右全是些十几岁的特有话题,蒋幼觉得心里也明亮起来。
假期里那些虚幻的阴霾,好像一点点地被这些热闹和青春气息,驱逐,消散。
尤其,典礼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还是周行远。
周行远笔直站着,校服干净整洁,声音清澈,又带着些疏离。
朗朗的回音之中,孙晓晨打了个哈欠,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旁边的蒋幼,就见蒋幼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主席台,脸颊有点粉红。
——蒋幼蛮想在结束时候找周行远说句话的。
结果开学典礼刚一结束,年级主任在杂乱中挥挥手:“走走,你们班先走,排队离场啊!”
蒋幼只好跟着大部队先往外走。
一边走,又忍不住回头,拿视线在13班里搜寻那道身影。
周行远向来是出众的,很容易找到;
并且他也侧过了脸,目光远远掠过来,和她的碰上。
轻而短的一个对视。
很快便被涌动的人群给打断了。
孙晓晨拽了蒋幼一把:“诶,柱子!”
然后她笑着打趣道:“你俩在上次的爱心早餐之后,是不是又有了别的进展?这眼神,拉丝了都。”
蒋幼脸红,笑:“哪有。”
这样说着,迈出礼堂大门时,却不由得,又回了一次头。
真奇怪——她看着周行远的黑色短发和侧脸——好像校园时代的这种生活和氛围,特别容易叫人沉浸。
可能因为它单纯,热烈,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