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吃罢饭结账,老人家擦着双手给他们找钱。
问到初几开门时,老人微微叹口气,说过完年这个店可能就不开张了。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有时候儿子会来帮忙,但儿子实在不喜欢做这个,大概做不下去了。
说罢他递过零钱来,讪讪笑了一下,笑得满脸都是皱纹。
三个人各怀心事地往回走。
路灯寒冷地亮着,街上人已经不多了,不过路边有几个小孩儿,大概是附近商户的孩子,正很开心地玩摔炮。
摔炮是一种小小的炮仗,一摔就炸,摔哪炸哪。几个小孩来回扔着跑着玩。
他们从旁边过去的时候,那小孩也不留神,一个摔炮就砸了过来,差点没扔蒋幼脚上。
蒋幼哎哟一声,条件反射地抱住周行远的胳膊——好在那摔炮是哑的,没响。
蒋子跃很不满,竖起眉毛,扭脸瞪住那几个小孩子:“你们哪个扔的?”
他一副故意恐吓小孩的模样,很有几分凶相。而那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几秒后,却是一齐吐出舌头对他“略略略”地做鬼脸,边做鬼脸边一窝蜂地扭头跑了。
“嘿,”蒋子跃皱眉道,“现在的小孩。”
蒋幼在旁边没忍住哈哈哈地笑起来,说他们一点都不怕你。
蒋子跃摸了一把脑袋,要说什么,手机在裤兜里响了。
来电显示是“李思佳”。
……
蒋子跃的表情变了几变。最后想了想,对蒋幼说:“我在这儿接个电话,你俩先回去吧。”又瞥周行远一眼,“早点送我妹回家。”
两人沿着路灯走远,那电话已经自然挂断一次,重又响了起来。
蒋子跃顿了顿才接起来。
“喂。”
“你为什么不理我?”那头十几岁的女声带着哭腔,“这段时间都不理我,也不找我。”
蒋子跃仰头看看天空,很有一种时空错乱之感。
街上有车呼啸过去,拉出几声鸣笛。
那头听到了,问:“你在外面吗?”又问,“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
蒋子跃很久才应声,“……太晚了,明天吧,明天白天再说。”
“我不。我就要现在去找你。“
“……”
他拗不过她。
挂断电话,蒋子跃倚着路灯杆摸出根烟来。想了想,又把烟放了回去。
见了面,说什么呢。
蒋幼不知道哥哥接的是谁的电话。
倒是后来,一群人打着哈欠从ktv离开的时候,又在前台碰到了他那群狐朋狗友,蒋子跃不在其中,那位飞机头在,还挺欠地冲蒋幼挑了下眉毛。
蒋幼白了他一眼。
回到家里,洗完澡,临睡觉,听到蒋子跃从外面回来的声音。客厅的老爸问了他句什么,他答了两声,就也径直回屋睡觉了。
蒋幼看看时间,刚过十二点钟,对蒋子跃来说,这还很早。
她正在和周行远发短信,想了想,删掉已经编辑好的“晚安”两个字,改说了句:【感觉我哥最近有点奇怪】
周行远过了会儿才回复,问怎么。
蒋幼犹豫片刻,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大抵是脑子里胡思乱想的缘故,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梦里回到了自己和周行远婚后的那套公寓,她在卧室醒来,床边飘扬着被风鼓起的白色的窗帘。
屋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周行远。
“老公?”她下床趿拉着拖鞋,到客厅又到书房,都空荡荡的没有人。
洗手间也是空的。
梦里头,她的声音有些慌起来:“老公?”
没人应。
她撩开白色的飘扬的帘子,又去阳台——
“老公?”
周行远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连晾晒在阳台的他的衣物都不见踪影。
蒋幼心里慌乱又害怕。像童年时候从漫长午睡中醒来,找不到父母和伙伴,一个人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打转一样。
她跑回卧室打开衣柜,又去书架后面,甚至连储物间都翻了个遍。
要找周行远。
要找到周行远。
可是他去哪儿了呢。
她在那梦里又急又怕,醒不过来,最后是外面咚咚咚的敲门声让她一个激灵。
“宝贝儿?”老妈在外面有点焦急,“怎么了,妈妈怎么听到你在哭啊?”
蒋幼茫茫然地往自己眼睛抹一把。
这才发现已经上午了,明亮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亮了床边一角。
“做了个噩梦……”她说,“没事儿。”
“哎哟我还以为怎么了,上来喊你吃饭呢,听见你屋里有哭声,可给妈妈吓坏了。”老妈放下心来,又轻轻扣了一下门,“醒了就好,快洗洗脸下来吃饭吧,都是你爱吃的菜。“
“好。”
回答完,拥着被子坐起来,却迟迟没有动。她在那梦魇般的情绪里沉浸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满床的找手机打电话。
只嘟了两声,那边很快接起来。
“喂?”周行远的声音低而干净,是熟悉的,叫人安心的。
蒋幼揪着被角的手指放松了,“是我……”她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说。
“嗯。”他扔下笔,“睡醒了?”
“醒了。”蒋幼下巴搁到膝盖上,“你在干嘛?”
他很淡地笑了一下,“写卷子。”
蒋幼慢慢安心了。
那是梦,是假的,眼下这一切才是真的。她和周行远在念高中,周行远每天每天都在写卷子。
想到这儿,她跟着也破涕为笑,“写什么卷子?”
“数学。要看一下么?”
“不要。”
又说:“你写的我又看不懂。”
“怎么看不懂?”
“反正……就看不懂。”
老妈在底下扯着嗓子又喊她,蒋幼急忙捂了听筒应答一声,又扭回头来小声说:“那我先吃饭去了。”
“去吧。”他低低的。
“拜拜。”
很有些依依不舍的,蒋幼挂断电话,小跑着洗漱去了。
周行远放下手机,眉眼间还留着点松散的笑意。
他也做了梦。
然而他的梦却是热闹的、非常温馨的。
显然是某一年的春节,外面白雪皑皑,屋内暖气腾腾,电视里放着喜庆的热闹晚会,没人在看,大家正围在餐桌前忙着包饺子。
“你这样,填完馅之后捏起来,用两个大拇指这样按就行了。”蒋幼坐在他身边,给他演示着如何包出漂亮的饺子。
对面坐着一对样貌和善的中年夫妇——他没见过他们,却很天然地知道他们是蒋幼的父母。她母亲笑了起来,很愉悦地看蒋幼一眼:“你自己包的还难看呢,站都站不起来,还教小周。”
“饺子要站起来干嘛。”蒋幼说,“反正站起来也要被吃。”
“啧,不会就不会吧,还强词夺理。”蒋子跃低头忙活着说了一句。
他看起来比现在要成熟很多,寸头,有泛青的胡茬。
蒋幼立刻扭头去看他的,评价道:“你这包的也不怎么样好吧,还没有我们周行远第一次包的好呢。”
“放屁我这不好?哪儿不好了?”
眼看他俩斗鸡似的又掐了起来,蒋家父母早已习惯,并不搭理他们,蒋幼父亲转而对周行远说:“待会儿你尝尝这个馅儿,你阿姨特地给你做的,小幼说你喜欢吃这种。”
周行远笑着应一声。
蒋幼母亲挖了一勺馅儿包着,又笑笑说:“你知道吗,小幼这孩子,小时候真是有点傻,吃饺子光吃饺子皮,她哥呢,光吃饺子馅儿。每次肉都被他一个人吃了。“
蒋子跃在那边笑起来,说那可不怪我,她自己缺心眼。
蒋幼登时挥着两只沾满面粉的手去掐他:“谁缺心眼?你再人身攻击我。”
“别碰我衣服!”蒋子跃躲闪,差点没给桌上的调料瓶子碰倒,“我新买的阿玛尼啊,拿开你的脏爪!”
又喊周行远:“周行远你管不管了!就这,凶得跟狗一样!”
周行远含笑看着她在那儿张牙舞爪,说:“我可管不了。”
蒋幼回头眼睛亮晶晶地朝他笑。
蒋子跃:“你俩这就是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蒋幼父亲哟了一声,“我儿子都会说成语了!”
一屋子人都笑了,气氛一时热闹欢乐极了。
那欢闹声如此真切,周行远几乎要从这样温情的梦里醒过来。潜意识却不太舍得醒来。因为醒来之后,等待他的永远是黑沉沉的静默的屋子。
于是他眼睫微动了几下,继续沉睡下去。
梦里,他们煮好了热气腾腾的水饺,吃着年夜饭看了会儿春晚,后来蒋子跃出门喝酒应酬去了,蒋幼父母回卧室睡觉,而他和蒋幼窝在沙发上,随便点开了一部电影。
电影看到后半段,新年倒计时,窗外无声地腾起硕大延绵的烟花。
蒋幼凑过来到他脸上亲了一口,长长的发丝垂到他脖颈,有散乱的痒意。然后她又贴近他耳朵,小声地轻声地说,新年快乐。
他揽住她细瘦的腰。
蒋幼就在他耳骨上轻咬了一口,“你也要和我说。”
他笑:“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