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暗里着迷

    这座城市的人行道上大都种的是法国梧桐，梧桐叶宽厚，黄叶的季节会一直等到晚秋，通常是从每年三月开始，伴随着第一响春雷，新的绿芽就伸出树枝，所以几乎大半年的时间，深浅不一的绿意装点着灰白又古板的街道，给这座城市生出一份活力来。

    有微风经过，头顶层层叠叠的绿叶如浪潮般涌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潮汐触及沙滩与礁石。

    林双澄的心情都写在脸上，她察觉不到自己这一路都是微笑着，她看着挤过叶间落到地上的阳光，见到一个就踩一个。她恍惚间回到了年幼的时候，老家的县城路边也种满了梧桐树，父亲带着哥哥走在前面，母亲和她走在后头。那时的她更小，每踩一个光斑她就要跳出去，如果有风，那光斑从脚下移出去了，她就双手合起来，把阳光藏在手心里。

    母亲说那是捉太阳，能捉到太阳的小孩是最聪明幸福的。幼年的太阳穿越时空，在林双澄的世界里走丢十几年后，在这一刻又回到了她的脚下。

    听见身后没有规律的脚步声，沈沅侧头去看，她看见林双澄从一个光亮的地方，踏了一大步，去到另一个有光的缝隙里，风拂过，光从脚下逃出，她捧着双手，阳光落到了掌心里。尘埃在这一束光里升腾，映着女孩的眼睫上也是点点金光，像是梧桐树里的精灵。

    沈沅的心跳蓦地漏跳了几拍，而后又快了起来。她想要伸手，也去揽住那一道光。

    旁边有人经过，察觉到有些探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林双澄立马收了手，乖乖地迈着小碎步。视线里出现一只手，林双澄抬起头，看着沈沅，目光清澈。

    “刚刚有一只小虫。”沈沅自然地收回了手，又在空气里胡乱挥了挥，她笑道。

    陈镜祎不止一次地问她怎么看上了这么一个女孩。年纪小那么多，阅历和经历都完全不一样，一个是有很多经验的美术总监，一个是刚出校门的菜鸟程序员，一个人脉遍布各行各业，一个连办公室的同事都记不住名字。而外貌和性格也完全可以说是两个极端，沈沅算得上是理想情人，样貌身高都算上乘的，以她的资历根本就足够找一个比她更优秀的恋爱对象。陈镜祎想，但凡是不太尽人意的长相，总也有能够让人记住的缘由，而她能记住林双澄，只是因为沈沅关注她。

    一个扔进茫茫人海就会消失的女孩，薄的空气刘海，齐肩的短发发尾向内卷着，戴着厚重的圆框眼镜，脸是僵硬的，嘴唇紧抿，背着个书包埋着头在上下班的人潮里拼命挤着，像极了上学要迟到的中学生。

    冒失，也不够可爱。

    沈沅第一次记住林双澄时，和陈镜祎有同样的想法。

    那是一天早八，沈沅刚在楼下买了油条豆浆，林双澄闷着头往写字楼里冲，沈沅一转身，女孩儿迎面就撞了上来。刚拿到手的热豆浆洒了两人一身，纸杯和塑料的杯盖分开，狼狈地躺倒在地上，白色的豆浆四分五裂。沈沅的起床气很重，在她认为她睡醒了之前，谁跟她讲话都不会听。她的性格并不是八面玲珑的，只是独自一个人在这座城市里摸爬滚打，渐渐地收起了叛逆和乖张的锋芒，只有早晨刚睡醒的她，可以借由着还不够清醒，可以适当发狠的那个，才是最真实的她。

    林双澄的冲撞，自然是一下子就勾起了沈沅的火气。正是七月中旬，整个夏季最热的时候，挪上两步都能出一身汗，衣服上还沾着热豆浆，不至于烫出水泡来，但手臂已经烫红了。沈沅直勾勾地盯着林双澄，她想要是这个人说不出让她觉得可以原谅的话来，她一定不会让她好受。

    不小心撞上的又怎么了，她可是被烫到了！

    林双澄慌乱之中抬起头，面前的人黑着一张脸，她感觉自己可能要完蛋了。她连忙不停地说对不起，又蹲下去捡地上的纸杯，收拾豆浆的残骸。热豆浆也洒到了她的身上，甚至还要多一点。林双澄在撞到沈沅的一瞬间，把豆浆杯往回拽了一下。

    豆浆甚至渗进了她的鞋里，又烫又黏。

    沈沅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的女孩，她突然明白了欧洲的贵族为什么会喜欢让奴隶跪着擦他们的皮鞋，这是一种专属于权力的爽感。但女孩儿怯怯的眼神，也让她从睡眠残留的混沌中醒了过来。

    林双澄看着沈沅弄脏的衣服、裤子和鞋子，嗫嚅着问她需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原谅。

    沈沅忍了又忍，想叫她赔衣服，可女孩看上去像学生，赔不起她这一身钱凑出来的东西，又想指着她的鼻子骂一顿，但是人家垂着头杵在那儿愧疚得一动不动，如果沈沅要拿一把菜刀出来砍她两下，大概也是不会躲的。

    “白痴。”沈沅最终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冒失的女孩儿。

    原本倒霉的早晨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偏偏沈沅在站到窗前时，又看到了那个又矮又小又土的身影在早餐店跟前比划着什么。

    沈沅只有在心情不佳的时候才会有这样恶劣的想法，本来那女孩穿搭就很普通，她说服自己这样的评价也没有错，毕竟土得在她的脑子里转了半个上午都忘不掉。

    林双澄空着手从早餐店走后，沈沅借口想吃小笼包，又去了早餐店，实则是想打听她到底做什么去了。她刚一到店门口，老板就拿出来一支烫伤膏，说是一个小个子女生要给她的。

    原来林双澄比划老半天，是要形容自己的身高和长相。沈沅看着手里的烫伤膏有些沉默，要是她连着几天都不去买早餐，那在拿到这支烫伤膏之前就啥事儿都没有了。又在悄悄地恶意揣测一下，老板私藏了这支烫伤膏，又怎么办呢？

    有些事做了，但好像又没完全做。

    沈沅以为林双澄会记得她，所以第二次遇见的时候，她把人拽到了伞下。可这人眼里只有委屈和倔强，哪怕一点点吃惊都没有，所以沈沅非要把伞借给她不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等她冲进雨里的时候，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因为淋雨导致的发烧，纯粹就是自己作的。

    不过沈沅如愿以偿地看到了林双澄的第二次愧疚。感恩和愧疚在林双澄身上简直是双重增益，如果她是一个隐藏的富豪，沈沅应该能收到一封感谢信和五百万感谢费。

    这样看来，这一场暗里着迷，只有沈沅一人深陷其中。也好在林双澄很好骗，她恶劣地想到，但凡换个别的有警惕心的，想要约出来得编十万八千个说法来，好在她没什么坏心思，不然林双澄被卖了还得替别人数钱。

    去奶茶店的路很长，等两人走到时，都出了一身薄汗。

    点完单后，沈沅坐在休息区，活动了一下脚腕。脚跟有点火辣辣的疼，她低头看去，脚跟已经破了一层皮，又红又肿，两只脚都是。她是高估了自己，高跟鞋固然好看，却不合脚。据说高跟鞋在最早的时候是欧洲贵族才能穿的，他们怕踩到街上的脏东西，便发明了这东西，感觉也不是很实用。趁着林双澄去卫生间，沈沅按了按自己的小腿，放松着僵硬的肌肉。

    高跟鞋真是个糟糕的东西，她决定以后还是穿平底鞋。

    两人就在店里喝着奶茶，周内的下午，人不是很多，暂时没有收到订单，店员也坐在吧台后面，脑袋一点一点的。

    沈沅问林双澄：“下午休息是因为生日吗？”

    林双澄惊讶地抬起头来，沈沅解释道：“白日梦的员工福利和我们差不多，生日当天放半天假，。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陪你？”

    “下午你不用上班吗？”林双澄有些疑惑，她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一点十分，还有五十分钟就到点上班了，沈沅好像一点也不着急。她转念又想，沈沅身为总监应该也不用非得上班打卡。

    但某人是醉翁之意，自然是心虚的。沈沅找补说她待会儿就打车回去上班，话音刚落，就在心里吐槽自己大脑宕机。上一句话说陪她去玩，下一句却是要去上班，这未免客套得也太明显。

    林双澄听到沈沅说要去上班，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还是有一点失落。她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太依赖沈沅了，竟然有些期待沈沅是真的可以陪她玩一整天。

    两人勉强算是同事关系，连朋友的程度都很难达到。林双澄的人际关系有三个圈，她自己在最中心的圈里，第二层是家人和朋友，但一般也就只有父母和林正祺一家，第三层和第二层中间有个模糊地带，其余认识的所有人都在第三层，稍微熟悉一点的就在模糊地带里，她时不时地在心里考量，在这一片区里的人是否需要纳入到朋友的分区里。但人与人的关系，除开父母与子女，其他的都是可变更的，时间一长，能保持联系的就更少了，那些人最终退出这个模糊的圈层，消失在第三圈的人海中。

    林双澄的情绪写在脸上，一眼就被沈沅看穿。

    “不过我今天下班会早一点，上次不是说想去密室吗，最近有一家新开的店，评价还不错，要是想的话我们可以早一点过去。”她们一起去动物园的时候，林双澄因为开心，破天荒地跟沈沅聊了很多话题，其中就说到她想去密室玩，沈沅记得清清楚楚。

    林双澄还说过，她想去游乐园坐过山车，摩天轮，想去水上乐园玩水，甚至想去猫咖、网咖。猫咖只需要在手机上点一下预约，网咖只需要拿出身份证登记就可以入座，林双澄却一点都不知道。

    见林双澄没有回答，沈沅以为她不想去玩密室逃脱，就打算想些其他的地方，吃个晚饭或者看个电影。

    “那我们几点见？”林双澄问。

    沈沅看了一下预约场次，选了晚上六点的，游戏限时三小时，出来后还可以坐地铁回家，很方便。

    约定好时间地点，奶茶也见了底。林双澄担心沈沅上班迟到，也帮忙关注着打车信息，弄得沈沅哭笑不得。她想回到三十分钟前，捂住自己这张乱说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