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燕燕于飞29
依拜蒂的膝盖弯了几秒又直了起来。
室内的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给人一种宁静而庄重的感觉。
贾太后坐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眼神深邃而悠远,一抬眼,看着她。
“见过贾太后。”依拜蒂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扰了旁边悠悠往上飘的香。
贾太后没有放下手中的书,或许是昨晚一夜未睡,她右手抬起按了按眉心,
“保保来了。”
保保是依拜蒂的乳名。在她阿妈和阿爸以及奶嬷嬷都去世后,会这样叫她的人只剩下贾太后一个。
依拜蒂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坐在软榻上的人,从头丝到身上的一针一线,无一不透露出此人的尊贵身份。
依拜蒂看着贾太后,不是看着自己的祖母,而是看着大燕的太后,看着大燕实际上真正的掌权人。
是的,三年前的依拜蒂还不懂,三年前的她当时和宝塔实怜一样只觉得自己阿爸的死有蹊跷,可是三年后,不那么悲痛的她看着灵堂众人的表现,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或许她从前就明白,只是从未深思过。
“贾太后,我有一事不明,想向您请教。”
“哦?”贾太后放下手中的书,脸上浮出一丝和蔼的笑,就像每一个疼爱孙女的祖母一样,笑容里是宽容,是你说什么也会应一声好的笑,
“保保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依拜蒂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莫生,又环视四周,直到其余女婢都离开,门被合上,屋内一下就暗了下来。
“贾太后,小时候您常说,我和宝塔实怜虽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可是,我不明白,堂姐妹尚且如此,亲兄弟之间却为何要如此冷漠。”
甚至是仇恨。
贾太后又重新拿起了书,“保保想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我想得到作为一个人,应该得到的回答。”
不是公主,不是什么天可汗的女儿贾太后的孙女,是一个人。
一个有思想有情感的人。
“因为你是公主。”贾太后看着依拜蒂,既然她想要作为人的回答,她就给她作为人的回答。
因为依拜蒂是公主。
因为公主没有成为天可汗的可能。
因为大燕的公主在二十岁那年就要前往封地。
因为她们只是暂住在这座宫殿里。
因为她们不涉及权力的交替。
因为她们,不管有多么得宠,最后的人生都会是一样的,
不会有第二种可能。
依拜蒂看着贾太后,固执地不肯低下头也不肯别开眼,即便贾太后看她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慈爱,只剩下满满的审视。
“您知道,天可汗的死有蹊跷吗?”
第二任天可汗,她的阿爸。
第三任天可汗,宝塔实怜的阿爸。
他们的死都有蹊跷。
“那又如何?”
贾太后说出了依拜蒂无法理解的四个字。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什么叫做那又如何?
到底是年纪还小,依拜蒂心里的想法没瞒住贾太后的眼睛。
屋子里有三个女人,一个坐在软榻上高高在上,一个站在下方等待一个回答,还有一个仿佛和屋内的檀香融为一体,看不见,却无法忽视。
“作为大燕的天可汗,手里握着那么多的权力,却还是会被人害死,冤死,甚至到了要一个公主来讨公道的地步”
在依拜蒂震惊的眼里,贾太后说出了她这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话,
“没用的废物,不应该死吗?”
依拜蒂想起了那朵被她掐掉嫌丑的粉月季。
粉月季是长得丑没用的花。
尊贵如大燕天可汗,在贾太后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没用就可以随便死去的废物。
她还记得那些死去的天可汗是她的儿子吗?
是亲儿子啊!
依拜蒂避开贾太后的目光,“可是,可是那是您的孩子”
“你觉得兄弟间不该冷漠,是觉得亲王见到天可汗不必行礼可以与他平起平坐,还是觉得各部落部长可以睡在天可汗的身侧?”
依拜蒂摇摇头“都不是。”
“对啊,都不是。”贾太后没看依拜蒂了,她继续看着书。
依拜蒂每每和宝塔实怜来看贾太后的时候,她总是在看书。
依拜蒂有很多女性长辈,后宫里还住着太宗的妃子,她阿爸的妃子,宝塔实怜阿爸的妃子。
这些妃子若是有些年纪,便会开始不约而同地喜欢找些事情来打发时间。
学南汉那边传来的绣花,看马赌赛,还有偷偷养男宠的。
为数不多有几个太妃也看书,看得却是佛家经书。
贾太后也看书,但是从来不看佛家经书,她看得最多的,是各朝史书,尤其是先唐和前朝。
“保保,你年纪尚轻,很多事情还不懂。这皇宫之中,权力就是一切。为了维护权力的稳定,有时候不得不做出一些残忍的决定。而这些决定,往往伴随着无辜者的牺牲。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个人的情感而破坏整个大局。”
大局就是天可汗冤死也不能多说什么?
宫里的道理,是这样的?
今日死的是天可汗,尚且得不到一个清白,那以后会不会是她?
会不会就像三月前那样,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无辜的是被冤枉的,也还是要下跪?
依拜蒂的心像是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她从未想过,自己的祖母,那个从来不偏不倚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地妥帖恰当的人,会说出如此冷酷无情的话。
从前死去的天可汗,是她的阿爸。
如今死去的天可汗,是宝塔实怜的阿爸。
“可是,贾太后,难道权力真的比亲情还要重要吗?”依拜蒂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试图从贾太后的眼中找到一丝温情,但那里只有冷漠和深邃。
依拜蒂想到了《燕史》,她觉得史书真是虚假极了,片面极了。
《燕史》中写贾太后少时骁勇善战,写她有与天地比肩的才华,写她是军事家政治家文学家。
却从来没有一个字提到她,是个心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