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看秋雨的老人
午后时分，两辆轻装简行的马车，在数名扈从的护卫下，悄然从朱府北侧偏门驶出，绕行出苦县东门，向东南而去。
令众人不可思议的是，已经很久没有远行的老管家朱岐，这次竟然执意要与朱辞同行。
此时，马车中朱辞的心情是忐忑的，她既希望能抓紧时间赶到郢城将朱从峦从那个不知是敌是友的三公子府中接出来，而心中又对未知的郢城形势感到担忧。
苦县距离两国边境不过八九十里的距离，为了尽量避免被一些有心人发现，一行人轻装简行，大多在小路间穿行，所以还是耽误了些时辰，在越过陈楚边界之时，已然戌亥相交。
从陈国边界通往郢城最近的小路，便是穿过眼前这座看起来绝不算险要的纶山。
进入纶山后，车队两侧低矮的灌木丛逐渐被狭道两侧高大梓树所取代，季秋时节，笔直高大的梓树，冠盖如伞，墨绿色树叶在晚间山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微凉的晚风中，传来阵阵潮湿的土腥气。
李旻抬起头看看天空，却发现整片天空已经被茂密的树冠所遮蔽，见状，他皱了皱眉，对身边的韩肃说道：“韩管事，看情况，山里马上就要下雨了！”
韩肃也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湿气，他点点头道：“不错，是要下雨了，我们得赶在下雨前找个地势相对平坦开阔的地方宿营，这大雨天的在山里行走，太过于危险了，你去跟小姐说一声，我去前面找个适合宿营的地方。”
“好，”李旻点点头，对着策马前行的韩肃道：“韩管事多加小心。”
李旻如今骑着一匹壮硕的黑马，来到朱辞车窗旁，为了低调行事，他那匹吸引人眼球的木甲战马只得留在里砺锋院中。
李旻俯低身子，在车窗边轻声说道：“小姐，等下可能要下雨了，今晚我们要在这山里过夜了，韩管事已经去前面寻找宿营的地方了，等到了宿营地，您再休息。”
窗帘轻轻挑起一角，朱辞探出头来，看了看四下的环境，对李旻说道：“也好，夜里走山路，确实很冒险，一切就劳烦你们了。”
秋风带着肃杀的寒意，卷起了林间缭绕的山雾，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从空中倾泻而下，笼罩了整座纶山。
一片平坦的石壁上，一大三小四个简易的帐篷搭立在石壁之上。
那最大的帐篷属于朱辞与卞卿珺，众人先后在这顶帐篷前问了安，便各自转身回到自己的帐篷，准备就寝，接下来两天的日夜兼行，需要每个人保存好足够的体力。
“我说小李子，你每天晚上都会擦刀吗？”看着在油灯下一丝不苟地擦拭着神麟大环的李旻，已经和衣而卧的韩肃，饶有兴致的问道。
李旻点点头回应道：“不错，只要我还有力气提得起刀的话，就每天都会擦。”
看着神麟大环刀身闪动着清凛的光芒，李旻整个人仿佛彻底的放松下来，“当年在军营中，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厮杀，只有在夜里擦刀的时候，才感觉是一天里最轻松的时候。”
他轻轻用指关节敲击了一下一尘不染的刀身，神麟大环发出悦耳的清吟，“而且，每一次擦刀，都可以让我更加熟悉他的重量与手感，这在对敌厮杀的时候很重要，只要我比敌人快上哪怕只有一息，那么最后活下的人就会是我。”
韩肃笑道：“看来当初我不选择修炼武器是个很明智的选择，起码每天少了很多麻烦。”
就在这时，一股夹杂着雨星的清冷空气，随着被掀开的帐篷门帘，冲了进来。
老管家朱岐，手持雨伞，面带着如傍晚微风般淡然的微笑，走了进来。
见老管家走进帐篷，韩肃急忙准备起身，却被朱岐伸手制止，“韩肃啊，你睡你的，不用起来了，我是来找小旻的。”
随后他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的目光，投放到李旻身上：“人老了，受不了这冷硬的山风，一直睡不着，就出来走走，看见你们的帐篷还亮着灯，就过来看看，顺便我想找小旻一起去赏赏雨，聊聊天，怎么样？有兴趣吗？”
李旻将神麟大环收入刀鞘，笑着起身道：“岐伯您老既然想找我聊天，那我自然奉陪。”
“那您二位聊吧，我可要睡觉了！”韩肃翻了个身，裹好线毯，便不再理会二人。
“好，”朱岐笑着捋了捋短须，说道：“那就去我的帐篷吧，别耽误了韩肃休息。”
秋雨绵绵，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每一滴雨珠都蕴含着冰冷的杀机。树木在风雨中摇曳，枝叶间发出沙沙的声响，宛如鬼魅的低语。
老管家打着雨伞，与手持提灯的李旻并肩而立，望着被雨夜吞噬的山川树木，久久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朱岐撑伞缓缓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八十年前，我也是一个像你这样的少年，也幻想着去做一个能够改天换命的大英雄，于是我也花了两个石贝买了一把长剑，然后胸怀一腔热血，背负三尺青锋，去天下各大学宫拜师学艺，寻求无上大道。
可惜现实很残酷，和世间绝大多数人样，我的体质不过是凡俗体质，而我的资质也堪堪触及超凡，这就注定了我即便苦修一生，极限也不过二、三品境界，这对于一个一腔热血的年轻人，无异于当头一棒。
就在我心灰意冷之际，我遇到了一个改变了我一生的人，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将我带回师门时的场景，那是一片很宏大，又很破旧的宗门道场，当时被带回来的跟我一样年纪的共有二十八名少年男女，这其中有五个人修行天赋在绝伦之上，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一脸天真的少年，他叫林建，小名春来，是我们所有人中唯一个拥有绝品玄灵天赋的人。
他们五个人先后被宗门的几名长老带走，而我们留下的这二十三个人，在服用了一种能增强体质的丹药后，最终被留下了九个人，我就是那剩下的这九个人里面垫底的那个，在将那十几个人送走后，他这才告诉我们，宗门培养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日后修复宗门大阵下一个上古魔渊的封印，而修复这个封印很有可能会让我们丢了性命，如果我们不同意将来去修复这个封印，他承诺会送我们下山，而如果我们同意修复封印，他将会给我们一份逆天改命的机缘。
那时候听到逆天改命这四个字，我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而其他人，除了两人之外，也都应承了下来。往后的两年多时间里，他像是世间最平凡的家长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们七个人的修行生活，我们一直也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境界的修行者。
直到我们七个人在耗费了不少宗门资源才突破了一品境界后，才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逆天改命的机缘是什么！”
听到这里，李旻也忍不住问道：“岐伯，这逆天改命的机缘到底是什么？”
老管家目光穿过渐渐变小的雨水，像是回忆着当初的画面，过了许久后说道：“你应该听过薪火传功吧？”
“什么？”李旻瞳孔不禁狠狠一缩。
薪火传功，他当然记忆深刻。
当初在习武场上偶遇褚顽之时，褚顽曾言及过薪火传功那可怕的缺点：
以身为薪，以功法为焰火，为被传功者再造修行之路，薪尽之时，便是成灰一刻！
看着李旻吃惊的表情，老管家双眼向上望了望天，肯定了李旻的想法：“不错，他送给我们的逆天改命的机缘就是为我们薪火传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