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长者所命,不敢有辞!
苦县的城坊布局,以东西南北四个坊市为中心,纵横各有五条笔直的主要街道,这些街道相互交通,将苦县环绕分割成不同的区域。
穿过南北贯通的云锦大道,越过热闹的人群与集市,顺着种满老槐的琉璃街向西而行,便来了被城里百姓戏称为“贵人窝”的西坊市。
与喧嚣热闹,烟火气十足的北坊市大相径庭,西坊市扑面而来的则是典雅端庄,宁静肃穆。
坊市入口,依次矗立着三座近两丈高,三间四柱歇山顶制式的石木牌坊。
每座牌坊的基底都选用精美的白玉为基,主体部分皆以上等楠木和红木建造,顶部雕刻着繁复精美的图案,有龙纹凤饰、日月星辰,还有寓意吉祥如意的花鸟虫鱼,异宝珍兽等在内,数十种不同的栩栩如生的图案。最上方的歇山顶拱角峥嵘,重檐飞翘,上悬铜铃,有微风吹过,铜铃便会发出或清脆悦耳,或朴拙厚重的声音,仿佛在诉说着苦县古老的历史。
最引人注目的,是每座牌坊的正上匾处,都悬挂着一块硕大的匾额,每块牌匾都刻着四个大字,分别是“陈南故里”、“对越在天”和“紫气辉腾”。
随着队伍穿过由威武石狮镇守的牌坊街,再向前行,便见一大片阔大绵延的宅院,远远望去,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院中某处几株高耸参天,冠盖如云的梧桐树。
这便是朱家的老宅。
绕过砖雕照壁,朱府老宅常年紧闭的中门前,今晚灯火通明,老管家朱岐亲自打中门,吩咐丫鬟仆人迎接已出门数月的朱辞回府。
待到马车停稳,早有丫鬟将马凳摆在车下,在朱辞下车之后,便有仆役将车由侧门驶入府中。
朱辞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随后甜甜地向眼前施礼的老人说道:“岐伯,我回来了,这么久了,我可是好想您老呢。”
须发渐白的老人闻言,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了很多,他笑眯眯的对朱辞打趣道:“四小姐您这一去三四个月,怕是只记得馆葕宫的美景,早就把老仆忘得一干二净咯。”
像被老人戳破了谎言,朱辞的白皙的脸颊在灯火的照耀中微微泛红,她嬉笑着说道:“才不会呢,”随后又将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呆立的李旻推到老人面前,介绍道:“岐伯,这是上次我跟您一起在冢山捡到的呆……那个人。”
朱辞一时嘴快,‘呆鹅’二字险些脱口而出。
“呆人?”朱岐看了看李旻,又看了看自家小姐,深感不解,心道北方是如此称呼他人的吗?自己十多年前也曾随老爷数次北游,似乎没有听到过这种称呼,也许,是这些年才有的称呼吧。
李旻这才知道,当初那个施丹药保住自己性命之人,便是眼前这位老人,他连忙走到老人跟前,诚恳地弯腰行礼:“晚辈李旻,多谢老人家施药救命之恩!”
老人轻捻胡须,将李旻上下仔细打量一番,这才点头说道:“哦,原来是你这个后生,我说方才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呢,怎么样,年轻人,如今可曾痊愈?”
李旻感恩道:“多谢您老所赐的灵丹妙药,晚辈身体如今已然无碍。”
朱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哪里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是一位老友送我的几粒疗伤丹药,不想正遇到你,也算是一场缘分吧。”
老人想了想,突然看向朱辞,抚须笑道:“想不到四小姐最终还是把你带回来了。”
少女闻言,娇嗔道:“岐伯您乱讲,人家是在半路遇到他的。”
“半路之中?”朱岐疑惑道。
“对呀,”朱辞频频点头道:“我从馆葕宫归来途中,途径飞虹渡口时,正巧遇到他被一名内观三品的练气士追杀,他和那练气士拼杀小半柱香时间,最后被韩管事救下,然后我就把他带回来了。哦,对了,岐伯,我已经收了他做我的门客了,您帮我看看,最近哪天是黄道吉日,宜行‘募士之礼’。”
“还有还有,您好像有个老友是位大医师,不知道他老人家有没有重塑丹田的办法?”
“还有还有,您想办法帮呆鹅,不,帮李旻弄一个国人身份……”
“还有还有……”
朱辞一边絮叨着,一边背着手朝院中走去。
“我说四小姐,您这是想累死老仆吗?”朱岐无奈打断道:“前天午后收到老爷的来信,询问您是否归来,还说您在馆葕宫与吴侯……”
“哎呀,岐伯,我突然感觉好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朱辞突然一路小跑着远去:“卿珺姐,帮我沐浴更衣……”
“还有还有,岐伯,您帮我把呆鹅安顿好!有什么事情,咱们明!天!说!”
朱岐看着少女逐渐消失在后堂的背影,带着一脸宠溺的微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当他再次转回身时,又变作那个不苟言笑的朱府大管家。
“尔等随四小姐一路舟车劳顿,将手头的事情安顿好,便去休息吧,其余众人,各司其职,都散了吧。”
最后,老人似有深意地看了看李旻,面无表情的说道:“既然小姐收你为门客,那我以后便称呼你为小李先生……”
李旻闻言连忙拱手道:“晚辈不敢,若您老不嫌弃,便直接称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小旻。”
“李旻?小旻?好吧,那我就叫你小旻吧。“朱岐稍稍思索后说道:“今晚你暂住北跨院客房,以后具体如何安排,待‘募士之礼’后,由小姐安排,现在随我来吧。”
…………
…………
朱府面积极大,李旻跟在朱岐身后,穿行在如迷宫般的院落檐廊之中。
“小旻啊,你可知何为门客?”在穿过一处竹影朦胧的幽静小天井后,朱岐突然对身后李旻问道。
李旻想了想,答道:“我在军中的时候,听大将军说过,门客乃是贵人们招募的能人异士,在某些特殊时刻为贵人们处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老人听了,稍稍点头道:“虽然不全,但也说出了五六分,所谓门客,也被称之为‘士’,‘募士之礼’便由此而来。”
老人顿了顿,随后继续说道:“自愍王亲政后,大虞王朝之权势便有江河日下之兆,后又经历亲王暴动,幽囚南犯,镐邑东迁等大事件,王朝的统治力已十不存一,此时,一些诸侯及贵族,为招募人才,培养势力,便开始实行养士,当然,这其中也有一些庸碌纨绔,是为了沽名钓誉,炫耀财富,不过此等做作,为君子与名士所不齿。”
“今王掌握天下,王朝之中虽有尹圣学、周绛、杨渡庐等能臣名将,但倾颓之势依旧,所以,养士之风日渐盛行。”
“门客与贵族,其实也算是一种主仆关系,只不过门客更加自由,不需从事杂役,身份更高一些。”
“但有句话说‘士为知己者死’!门客虽然在主人家食禄无忧,不需劳作,但他们承担责任的风险也会更大,他们需要为主人出谋划策,保护主人安全,或者成为主人的私人力量,要随时准备为主人赴汤蹈火,小旻啊,你懂我的意思吗?”
李旻郑重地点点头道:“晚辈明白老先生的意思。”
“哎,别总老先生老先生的叫了,你叫我一声岐伯便可。”老人也不回头,对李旻继续说道:“你虽然自小在军营长大,或许对世间百态少有接触,虽然看起来有些呆板,但你却绝不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平庸之辈,否则,四小姐也不会对你如此另眼相待。”
“其实,你和四小姐一样,都是有秘密的人,对不对?”
李旻有些不解道:“岐伯,您这话从何而起?我身上没有什么秘密。”
“不,我不会看错,也许,只是你自己还没发现你的秘密,就如同小姐一样,你们现在的表现,都是下意识的在保护自己,不被人看懂。”老人突然转过身,双眼紧紧盯着李旻道:“我不知道你们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我只是希望,如果有一天,小姐她面临危难,你可以为她奋不顾身一次,可以吗?”
夜色森森!
月光下,一老一少的身影在朱府的长廊中交错。
黑发少年与白发长者在森森的夜色下相互对视良久。
李旻的眼中渐渐泛起坚定的目光,对老人深深行礼,学着当年大将军周绛对一位蓝袍老者承诺时的举动,神色郑重道:“长者所命,不敢辞!”
老人满意地笑了笑:“好,很好,很好啊。”
他一边微笑着,一边转回身,带着李旻继续往前走去。
李旻紧随其后,很是不解地问道:“岐伯,您为何如此肯定我与小姐都身负秘密呢?”
老人边走边说道:“因为,你们身上的气,与众不同!”
“炁?”李旻心下一动。
“呵呵,是气运的气,不是元炁的炁,老头子我不怎么懂修炼的。”老人笑道:“你那丹田破碎,怕是药石难治啊,你自己还不肯相信吗?”
“岐伯此言何意?”李旻望着老人的背影,眉间的印记因紧蹙的额头显得稍稍有些妖异。
“唉,人老了,话就多了,烦人了,烦人了啊……”老人负手而行,不再言语。
又穿过几排精致各异院落,李旻随朱岐来到北跨院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门前,岐伯在院门口停住脚步,对李旻道:“小旻啊,你暂时就住这里吧。”
院落不大,清幽整洁,几棵巨大的梧桐树参天而立,冠盖云集。
李旻轻轻施礼道:“此地甚好,多谢岐伯。”
“好了,好了,你也赶了一天路了,早点休息吧。我朱家虽初为新贵,但阖府上下,皆礼敬门客,平时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也可以吩咐那些仆役。”
“韩肃的院子也在北跨院,离你并不算太远。好了,我走了,不然又该啰嗦了。”
说罢,老人摆摆手,转身而去。
李旻望着老人的背影,深深施礼。
“今晚的谈话,你知,我知。”老人的声音从漆黑的夜幕中再次传来。
“晚辈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