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旧殇新时
怀英堂内,李旻断断续续的回忆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堂:“……那日是十四日午后,骑营突然整装待发,傍晚时分,李校尉亲引一千两百精锐轻骑,悄然出营,自此后也再没听到过李校尉的消息。
至深夜丑时,大军突然受命火速开拔,大将军令全军轻装上阵,两翼齐出,由中军殿后,自拔云口绕行至荡山口,再穿越断云岭,于天明时分埋伏在幽囚敌军撤退的必经之路上。配合世子殿下派遣的东路镇岳军,于断云岭给予幽囚主力大军致命一击……”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原本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当大军即将抵达拔云口,准备向荡山口进发之时,军令突变,要求我们直穿碣石山谷……”
“直穿碣石山谷?”杨安眉头紧锁,打断了他的话,“碣石山谷乃兵家险地,幽囚敌军选择在此地撤退,想必他们早已占据此处,此处必有重兵埋伏。周大将军乃是沙场老将,怎会突然做出此等急功冒进之举?”
“杨兄,稍安勿躁,且听他细说。”魏双示意李旻继续。
李旻深吸一口气,回忆道:“当时,都尉副使也对军令感到疑惑。但周大将军的手书将令和兵符印记确凿无疑,在传令军校的催促下,我们踏入了碣石山谷……”
“后来呢?情况如何?”杨安急切地问道。
“山谷内寂静无声,我们一路无阻。虽然山谷狭深,但我军轻装疾行,只消不到两盏茶时间,先头部队便已穿至谷口峡谷,都尉副使不敢孤军冒进,便放缓行军。直到天色微亮,仍旧不见中军与后军的踪影,与此同时,斥候又在一个不起眼的洞窟中,发现了一条人为开凿出的小道。这条小道直通山谷西北坡,斥候报告那里曾发生过激战。于是都尉副使命我与另一小队前去探查。
就在我们穿过山洞后不久,碣石山谷中突然响起了战鼓与厮杀声,我们当时就意识到已中埋伏。我与另一名十夫长一合计,山谷遇袭,大军厮杀,单凭我们这一二十人回援也是于事无补,所以继续加速前行,希望从北坡那边突围,脱离险境,寻找援军。不成想穿越密道后,眼前的景象又令我们大为震惊……”
“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杨安追问道。
李旻额头鬓角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像是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路的东南方是一片悬崖,大概有十几丈高,在距地面三丈的高处,有一个方圆丈许的大洞,那不是天然的石洞,倒像是一个……像是一个刚刚被人用力砸出的石坑,在坑中不断有碎石从崖壁上滚落,将整条小路堵死,我们一行人尝试几次也无法清除碎石,爬上崖顶绕过去,但等我们爬上了崖顶,却发现……”
话未说完,李旻突然失声,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李旻,你这是怎么了?快说,你到底看到了什么?”魏双急忙上前单手提起李旻衣领,厉声问道。
“妖怪啊!!神仙!!满地都是……山飞起来了!!压死了,都压死了!啊啊啊啊啊!!长犄角的大妖怪!!!吃人了……吃人了!!快跑啊……都赶紧跑啊!快去报告大将军~~~”
李旻整个人陷入一片癫狂之中,双眼浑浊,面容扭曲,涕泪横流,他不住疯狂地挥舞着双手,最后竟抓住魏双手臂,一张口,猛地向魏双鼻子咬去。
“放肆!”魏双一声怒喝,掌心吐力,瞬间将李旻震飞出去,随后一拧身,来到李旻疯狂扭动的身后,一掌击在他的脖颈。
话音未落,李旻应声倒地,即便如此,他的身体还在不时抽搐。
魏双嫌弃地看了一眼在地上昏死过去的李旻,坐回木椅:“还以为是个悍卒,不成想是个怂蛋,居然被吓出了疯病。”
在另一边木椅中,杨安手中摩挲着李旻的照读,仔细观察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双眼微眯,略有所思。
片刻后,他侧身凑向魏双,低声问道:“魏兄,这种情况,你怎么看?”
魏双鄙夷道:“照目前情况看,此人不是公子府要找的人,此人地位低微,应该不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看他如今身残,又被吓得疯疯癫癫,我看直接将其割除军籍,让其自生自灭。”
杨安摇摇头,尽量压低声音道:“魏兄,上面既然重视,必然有他的道理,是与不是,你我万勿定论,我们只需将此间情景如实上报便可,至于什么结论,还是让上面的人自己定夺吧。”
魏双略作思索,点头同意,同时压低声音回应道:“杨兄所言极是。那这小子如何处理?”
杨安思索片刻道:“就按魏兄刚才所说,先将其革除军籍,由冢山镇公所监管,在上面决断前,令其不得离开此地,违命者杀,你看如何?”
“好!就按此办。”魏双点点头,随后他转脸看着堂下众人,声音威严而决绝:“弃卒李旻,即日起革除军籍,因所涉重大军案,暂由冢山集镇所监管,令其不得随意离去,他日待军部议后决断。
另外,今日你等所见之事,必须守口如瓶。若有半点泄露,必严惩不贷!你等可听得清楚?”
堂下众人齐声应诺。
随着两位将军在镇公方宏的陪同下离去,昏迷的李旻也被三老宋伯安命人抬回了家中,怀英堂内再次恢复了肃静。
时值正午,魏双与杨安在镇公方宏的再三热情挽留下,用了午饭,随后离开冢山集,回去复命。
送行之际,镇公方宏看到了杨安拢在官服内的手,朝他微不可察地做了一个手势。
方宏眼神微眯,犹豫不决。
…………
新月如钩,星河隐约,仿佛藏匿着无尽的秘密。
虫鸣蛙声在山间起伏,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有如天籁。而夜幕中的几点荧荧灯火,像是照亮黑暗遥远星辰,为这夏夜增添了几分温馨暖意。
冢山集一个偏僻的角落,有个竹片围成的小篱笆院,院中一间简陋的土坯房,静静地伫立在漆漆夜色之中,仿佛一位孤独的老者,在漆黑的夜色中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星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屋内,映照出一道魁梧的身影。
他静静地站在李旻的土坯床前,看着沉睡中的少年额头间那道浅浅的印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名状的情绪,似是蹙眉,又似是在微笑。
良久之后,他极为郑重地从腰间取出一块赤黑色的东西,托于掌心之中,另一只手对着少年眉间的印记屈指一弹,一滴异样鲜艳的血滴的缓缓从少年眉间浮出,悬在空中。
紧接着,他单掌一振,掌心那块赤黑色的东西便朝着李旻眉间的血滴缓缓而去,这二者仅一接触,红色的血滴便将赤黑色的东西瞬间包裹住,二者相融的刹那,顿时燃起一团神秘的玄色火焰。
火焰升腾间,无数奇异图案在光影中变幻闪烁,一道道吟啸之声连绵起伏,壮丽无比,瑰魅异常。
魁梧的身影静静地凝视着火焰的舞动,随后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着漆黑的夜空,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此时,异象陡生。夜空中的星河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唤醒,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芒。星河幻化出无数形状各异的星眼,缓缓张开,释放出强大而恐怖的威压,仿佛要将这团玄火吞噬殆尽。
然而,那道魁梧的身影却岿然不动。他仰望星空,渊渟岳峙,在巨大的威压中,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面对着无尽威压,他沉声喝道:“神州界内,即便尔等亲至,我亦必让你们有来无回!如今仅凭几具叛逆的神识就想欺世作乱,未免太过小觑了我界生灵!不过既然来了,就留下来,以死赎罪吧!”
声音煌煌,如九天风雷!
话音未落,他周身光芒大盛,同时,在深空中一副巨大的棋盘悄然浮现,棋盘之中,经纬纵横交叉,如同巨天罗地网般将整片星河封锁。
天地五方间,有五十五道黑白异色的光柱腾空而起,化作棋子纷纷落入棋盘之中。棋子落定的瞬间,棋盘开始不断演化,棋子也随之变换方位,古朴玄妙的气息弥漫天际,与星河的色彩交织掩映,构成一幅壮丽无比的画卷。
“四九为友,西金阵杀!”
魁梧身影眸如深渊,不停涌现出玄妙符文,同时双手指诀繁简幻化,最后并指为剑,一声低喝道。
顷刻间,被棋盘封锁的星河开始不断扭曲变形,数息过后,星眼中的闷响阵阵,诡谲之声不断传来,如同不甘的嘶吼一般。
随后,所有星眼同时迅速膨胀到极致,猛地爆裂开来,化作绚丽的烟火瞬息泯灭。整片星河也随之片片崩裂,化作漫天星辉如雨,飘洒于夜空中,一闪而逝!
望着眼前震撼的一幕,魁梧身影低声自语:“不管是否准备妥当,新时代的帷幕已然拉开,任谁也不可阻挡。只希望这次,气运在我。”
随着星河的泯灭,魁梧的身影也隐入黑暗之中。悬浮在李旻额前的玄火缓缓熄灭,一滴赤黑色的血液,晕染着微弱的金芒,无声滴落,融入他额头的印记之中,悄然吸收。
夜色再次笼罩整个世界,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然而,在这个世界某些神秘角落,一些沉睡中的力量已经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