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借他人尸骨为自己铺路
到了十二月的一天。
戌时刚过。
杜晖伏捂着袖袍，看起来紧张万分，等马车停在家门口时，等不及下人搀扶，便自个儿跳下了车，快速跑进了家门，急忙忙地亲自去叫自家夫人。
孟旖瞅见杜晖伏这副紧张兮兮的样子，猜到是有大事发生，便屏退了下人，关上门，问道：“朝中有大事发生？”
杜晖伏心有余悸，做贼似的提示道：“朝中没大事，御史台可是有天大的事。”
“难道是，有人上书弹劾王隆世？”
“夫人，你太聪明了。”杜晖伏一听见这准确答案，激动得差点跳起来，又哆嗦着取出袖袍里的竹简，语无伦次地说道，“夫人，你是不知道，今天，御史丞萧启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把我吓了一跳。我是真没想到，居然还真有人不怕死，敢亮出名字来弹劾王隆世。”
孟旖接过杜晖伏递过来的竹简，翻开一看，也吓了一跳，同时又难以置信，便将竹简上的文字反复看了好几遍，目光仿佛焊死在竹简上了。
京师屯兵都尉郑弗弹劾丞相王隆世，王隆世觊觎陈胜年之妻厉氏厉丽媚，遭拒后，炮制冤案，欺下瞒上，冤杀陈氏三族，明则诛杀奸商，实则杀夫夺妻。望皇帝陛下明察秋毫，为陈胜年主持公道。
杜晖伏死死盯着未发一言的夫人，如芒在背，急切地想知道一向聪明绝顶的夫人接下来会教他如何行事。
半晌后，孟旖开口问道：“这封弹劾书，除了你和我，以及御史丞萧启，还有谁见过？”
“郑弗今天告假，亲自将这弹劾书送到御史台，然后萧启打开看了，又立马将其递给了我，问我该如何处置。也许，除了你我和萧启，就只有郑弗见过了。”
孟旖抚着胸口，深呼吸几口气，一看便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同时大脑飞速转动，竭力思考破解之法。
杜晖伏急不可耐，见夫人似乎也被困住了，又补充道：“这弹劾书要是递到了陛下的御案上，王隆世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王隆世当初给陛下说的是，眼下国库吃紧，陈胜年匿税，正好以此为由，清缴陈家家产，来缓解国库空虚，他可是一个字都没提厉丽媚那个女人。”
“这我知道。”
“眼下，估计陛下还以为王隆世这么做纯粹是为国事着想，还不知道，王隆世只是为了劫夺陈胜年的续弦妻子，完全是出自于私心，但又为了遮掩这桩见不得人的不光鲜事，不得不把这事拐着弯儿地牵扯到国事上去。”
“厉丽媚那个女人呢？现在她在哪个地方？”
“还能在哪地方？陈家三族都被杀了，王隆世又一心想抱得美人归，厉丽媚若不遂了王隆世的意，就只能自戕了。”
“你直接说清楚，厉丽媚现在怎么样了。”
“陈胜年被诛的当天晚上，厉氏就进了王隆世的府邸后院，还是王隆世那个心腹，胡洎，亲自护送的。这才一个月，王隆世的新鲜劲儿应该还没过，这会儿，天已经黑了，说不定，王隆世此刻正和厉丽媚在床上翻云覆雨呢。”
孟旖攥紧拳头，思索片刻后，做出了决定，严肃地说道：“你听我说，明天一早，你假装路过王隆世府邸门前，你上门拜访他，把这筒竹简原封不动地交给他。”
杜晖伏不解地问道：“我们为什么要替他掩饰？他凭什么啊？”
“因为，至少你要向王隆世表明，你心是向着他的，这样他也不至于把你当作异己，毕竟你是从地方官一路升上来的，不属于他王氏一族。”
“什么叫我要表明我心是向着他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做梦都想坐上王隆世那个丞相位置，你还要我向他表明忠心。”
“先静而后谋，先谋而后动。你已经坐上了御史大夫的高位，如果还想再往上一步，就要处处小心，在胜券在握之前，一定要静、谋，万不能让王隆世察觉到你想取而代之的野心，要不然，别说什么丞相位置，你连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权势地位都会被他一一搞垮。”
“这个道理我懂。可是，单说他打点御史台之后，有涉及到他任何不好的，我可是冒着欺君的风险帮他遮掩的。我现在，总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剑，要是陛下发现我为王隆世这种事欺瞒他，肯定会以为我和王隆世结党营私，那他还不得宰了我啊。”
“那就这么分析吧，你设想一下，如果弹劾书上了陛下的御案，陛下真会因为王隆世瞒下夺妻一事而龙颜震怒吗？”
“王隆世在陛下面前是怎么说的，说得是冠冕堂皇，把陛下和太子殿下都骗得团团转。可王隆世要杀陈胜年和陈氏三族，明明是为了夺妻，却拿国库空虚当幌子。”
“所以呢？”
“所以王隆世犯了欺君之罪，欺君，罪当死。”
“欺君之罪可大可小，关键在于皇帝陛下如何定夺。陈胜年不肯献妻是因，陈氏三族被诛是果，与此同时，北秦国库可是实打实地收缴了陈家全部家产。相比于一个商贩的死活，陛下更在意他的姻亲，王隆世，更在意北秦国库还能不能撑得住。”
“所以说，陛下就算知道了真相，大概率也会将错就错，毕竟，王隆世那么做，不论私事如何，在公事上，确实解决了国库空虚这一燃眉之急。”
“还有，陈胜年私藏兵器的罪名可是陛下和王隆世一起研制出来的，为的就是能够名正言顺地清缴陈氏家产，这事哪怕再大的冤屈，也有陛下在其中的一份子，陛下高高在上，绝对不会因为一个小小都尉的呼声而打自己脸面的。”
“也就是说，这结果，早已定形了，再也更改不了了？”
“除非天塌下来，触动了陛下的核心利益，否则，这结果是更改不了的。千百年后，世人茶余饭后，论起这事，也只会说陈胜年商人乱政、死有余辜，而王隆世拨乱反正，陛下明察秋毫。”
杜晖伏听完夫人的一番分析，适才那份紧张和激动荡然无存，眼神也变得黯淡了，渐渐认可夫人给出的意见。
陛下万人之上，他可不会在意一个低贱商贩的死活，而王隆世是他的姻亲，是他的小舅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除了废太子赵骃，太子赵骊是陛下唯一存活于世的儿子，尊贵无比，他肯定会护着自己的亲舅父，而不会平白替一个小商贩主持公道。
当初，陈胜年一案审理时，廷尉石炳旸和丞相王隆世全程跟进，陛下下场督促过，太子赵骊也过问了。
这才一个月的工夫，陛下若是又要替陈胜年这个冤死鬼翻案，岂不是存心自己打自己的尊贵脸面吗？
身处高位者，他并不在意世俗意义上的是非对错，也不在意底层人的酸甜苦辣，他最在意的是自己的功绩、自己的位置和自己的喜怒哀惧。
孟旖狡黠地说道：“郑弗，一个京师屯兵里的都尉，一个小官，他能挺身而出，不畏强权，弹劾权势熏天的王丞相。你说，这次，郑弗这弹劾书若是泥牛入海了，他会甘心吗？会就此收手吗？”
“他一次弹劾不成，还要弹劾第二次？他整天无所事事啊？一次弹劾不成，正常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了。他还要拿鸡蛋碰石头，一次没死成还要拼着再死一次？”
“世间的人多了，什么人都有。说不定，郑弗就是他王隆世的克星。我们正好作壁上观，看看郑弗是怎么和王隆世斗智斗勇的，到最后局势明了了，我们再上去补一刀。”
“那如果，郑弗当真弹劾了第二次呢？”
“什么第一次第二次的。你都把弹劾书交给王隆世了，你觉得，依王隆世那睚眦必报的小心眼，他会由着一个小官继续弹劾他吗？”
“难道我们就在一旁看着，王隆世像害死陈胜年那样，又用同样的手段害死跟他作对的郑弗？这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作壁上观，顶多只能看个热闹，多吆喝几声。最后补刀，又能捡到什么好处呢？”
“王隆世并不是只手遮天，他上头还有皇帝陛下。王隆世陷害陈胜年，都费了好大的劲，又是打点御史台各路官员，又是拉拢石炳旸的，他若要再害死一个都尉，可又得费劲了。人常在河边走，鞋子总会沾上泥水的，只有王隆世下去了，你才有机会坐上丞相位置，金印紫绶和银印青绶的差距可大着呢。”
“我懂了。王隆世若是要接着害死郑弗，又得大费周章，他坏事做多了，总会露出马脚的，他露出马脚的时候，就是我们加把火的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