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决绝前的犹豫
思绪回到了当下。
信?
郑峪坐在地上,身子颤颤巍巍,又急不可耐地问道:“那封信,最后去哪儿了?”
“信被韦庭盛偷看了,肯定落入了他手中,他向王丞相和褚太尉告了密,估计,信又转到了王丞相手里,郑弗这才招致了他们的报复。”
郑苢墨哭泣道:“原来,是我们害死了父亲,如果不是我们给父亲送去了那封信,可能父亲就不会死,王隆世就是想杀人灭口。”
刘锋映急吼吼地问道:“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涉及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父亲计划弹劾王隆世杀夫夺妻之前,回了趟家,跟我商量这事,他本来也有些犹豫。”
“你劝过他吗?他小小一个都尉,居然要去弹劾丞相,这不摆明了,是以卵击石吗?”
“我劝过了。”
更早些时候,农历十一月份,还是大雪纷飞的季节。
亥时。
“砰……砰……”
郑峪正坐在书房里,借着烛光,翻阅《孙子兵法》,听到这敲门声,心中生疑。
眼下只有他和妹妹在家,这么晚了,谁会突然上他家的门?
难道是母亲和祖母从老家赶回来了?
郑峪起身,来不及收拾案几上的书卷,便大步跑出屋外,跑向大门口,推开门闩,给敲门那人开了门。
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直直地跌入了郑峪的眼帘。
说熟悉,是因为来者是郑峪的父亲,郑弗。
说陌生,是因为郑弗常年身在军营,偶尔回家一趟,时间隔得久了,郑峪对他的记忆自然就稀疏了。
郑弗见儿子郑峪还在发愣,使劲跺着脚,边打颤边催促道:“没想到我会回来啊?一路上,冷死我了,快去给我倒杯热水。”
“好,好啊。”
郑峪回过神来,不禁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扶着父亲进门,重新锁好大门后,又搀扶他进了屋子,然后去盛热水。
“你母亲和祖母呢?墨儿呢?她们都睡着了?”
郑弗环顾四周,过了好一阵子,发现还是只有郑峪在给他端茶倒水,另外三个人连个影子都见不着。
郑峪边忙活儿边解释道:“祖母一个多月前,突然咳嗽得特别厉害,母亲就带着她回到狄道县老家,找钟叔父给她开药看病。墨儿,墨儿还在家,估计是睡得太沉了,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郑弗听罢,莫名窃喜,沉默片刻后,缓缓说道:“她们不在也好,这件事,太大了,大到可以把天捅出一个窟窿,我专门回来一趟,跟你商量一下就行了。”
“什么大事,可以把天捅出一个窟窿啊?”
郑峪忙上忙下,终于给父亲盛好了一杯热水,又端来一盆热水给他泡脚。
“满咸阳城的人都在议论纷纷,咸阳城第一富商,陈胜年,被判匿税、私藏兵器两项大罪,就在今日,他本人被腰斩了,三族都弃了市。”
“匿税,倒还好解释。可他私藏兵器,是想要造反吗?”
“圣旨上罗列了陈胜年的罪名,其中一条,就是说他妄图谋反。”
郑峪本能地觉得,这事很是匪夷所思。
郑弗盯着儿子错愕的神情,淡淡笑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很是不可思议。一个平日里安分守己的商人,把自家生意做得红红火火,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成了图谋不轨的反贼呢?你想不想知道这件事情的全部真相?”
“这是冤案?陈胜年是被有心之人冤枉的?”
“当然是冤案,容我把这件事的前后过程,细细说给你听。”
陈氏一案的前后过程,有些冗杂,涉案人较多,郑弗用了足足两刻钟的时间,才把这明里暗里的事实一一叙完。
郑弗叙述完长篇事实后,愤然感慨道:“峪儿,陛下受到了王隆世的蒙蔽,错杀了陈氏三族,圣誉受损,王隆世巧取豪夺,恶贯满盈,万死不能辞其咎。”
“父亲,你一直在军营里,怎么这么快就知道这件事、以及这件事背后的真相啊?”
“陈氏一案是钦案,陛下亲自下场督促过,满咸阳城更是沸反盈天,京师中尉军虽然屯驻于咸阳城外,但也不可避免地传进了一些相关消息。不过,将士们讨论的仅仅是巨贾陈胜年妄图谋反、十恶不赦,他们都不知道别的,更是把那些被泼了脏水的言辞论调视作真相。”
“那你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四年前,你钟叔父来过一趟咸阳,就是受陈胜年之邀,拿了他两万医药钱,给他看病,又顺利治好了陈胜年的病。当时,陈胜年为了表示感谢,除了事先说好的两万医药钱,还额外帮钟堂忱在咸阳开了一家药铺,这样一来一往,他们俩就有了交情。”
“钟叔父知道内幕?”
“陈家覆灭了,名下的生意也都强制停了,你钟叔父开在咸阳城里那家药铺子也被迫关了门,他多方走动,才在同仁那儿打听到真相,又给我写了信。”
郑峪五味杂陈,对仗势欺人的丞相王隆世瞬间充满了鄙夷,可在无比愤怒的同时,却又万般无奈。
毕竟,那是强权,是只手遮天。
“峪儿,我这次专程回来,就是要跟你商量一件事。我打定好了主意,我要上一封弹劾书,递交御史台,弹劾王隆世杀夫夺妻、欺上瞒下之罪。”
“不行!”
郑峪遽然起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和紧张感,大有面临生死存亡时的受命之态,高亢又洪亮的声音穿透墙面,又湮没于户外那纷纷扬扬的雪花里。
郑弗被郑峪的一声吼吓了一大跳,不禁瞠目结舌,在震惊之余,他的身子竟不自觉地往后缩了一些。
郑峪并不是发怒,而是惊恐不已。
郑峪紧盯着父亲这张震惊的脸,颤巍巍地说道:“父亲,你疯了吗,你要和王隆世对着干?你上书弹劾王隆世,他会怎么反击,你想过没有?王隆世是丞相,他们王氏一族在这三四年里,就像雨后春笋那样,权势地位节节高升,都快势入浮云了。我们一小户人家,招惹得起他吗?”
郑弗回过神来,占据道德制高点,义正词严地反问道:“势入浮云又怎么样?他们王家势大,就能为了强夺他人之妻,使出下作手段来,害得无辜之人家破人亡?”
郑峪急得直跺脚,扯着嗓子,力劝道:“父亲,我不是在跟你争论对错,我知道,王隆世贪图陈胜年的娇妻,为了将那个厉丽媚纳为己有,不惜杀夫夺妻,我知道这件事肯定是王隆世的不对。”
“你也知道,这事是王隆世的不对,你还……”
“但问题是,王隆世是丞相,王氏外戚是朝堂勋贵,而我们是小户人家,父亲你也只是京师屯兵中的一个都尉而已,双方的身份地位是云泥之别。你拿什么本钱来,得罪王隆世,得罪势大的王家,甚至是得罪那位太子?”
郑弗昂起头,大声问道:“得罪王隆世?他会怎么反击?难不成,他还要指鹿为马,把黑的颠倒成白的,像陷害陈胜年那样,要弄死我?”
“父亲,我们和陈胜年也就一面之缘,点头之交而已,我们实在犯不着为了一个半生不熟的人,搭上得罪丞相和太子的风险啊。你这不自讨苦吃吗?何必呢?”
“难道你忘了?四年前,陈胜年病愈后,不仅帮钟堂忱在咸阳城里开了一家药铺,还顺着亲戚关系,给我们送了许多贵重礼物呢,我们和他也是认识的,也算是有交情,不能说是一面之缘、点头之交。”
郑峪深呼吸一口气,竭力耐住性子,再次坐下来,苦口婆心地劝道:“我当然记得,我没忘。但是,是这样啊,如果王隆世是咸阳街头上的普通恶霸,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我可以化身游侠,替人惩恶扬善。可关键是,王隆世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随口一句话,是可以把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当作区区蝼蚁碾死的。”
“你怕他记恨?”
“你上书弹劾他,把他做的这个恶事抖出来,他能不记恨你吗?到时候,说不定王隆世一句话,我们全家就要招惹灾祸。”
“你这就叫欺软怕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