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人性本恶
“二十年来,我从一名普通士兵做起,一路摸爬滚打,身上的伤疤密密麻麻,血也不知流过多少,才拼到如今右将军的高位,得以封妻荫子、光耀门楣。我为什么,要为了郑弗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耽误我的大好前程和家中亲人呢?”
韦庭盛也站了起来,边据理强辩,边向刘锋映走近了些,坦然自若,没有一丝慌张和心虚,似乎这套说辞是极具真理又不容置疑的。
“耽误你的大好前程?也就是说,幕后那人许诺了你好处,他是要赠予你大量钱财,还是要举荐你加官进爵?”
韦庭盛不置可否,没有直接回答刘锋映的提问,而是从旁说道:“等这件事办成了,那人许诺我的好处发下来了,我承诺,我把我所得的那些好处也分给你一部分,但前提是,对于这件事,你把心态放宽些,把它当作平常事,别替那个郑弗叫屈喊冤。”
刘锋映彻底撇下昔日对这位上级的恭谨态度,不再掩饰自己的满腔怒火,愤愤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你以为,天下人都跟你一个样,为了上位不择手段,恶事做尽。你别想着收买我,我现在就带兵去白昆山谷,把郑弗救回来,让他再好好看看你这个丧尽天良的恶魔。”
“你要是答应我,好歹还是能分些好处的,要是不答应,不仅救不了郑弗,到最后,自己还会惹祸上身。你自己看着办吧。凡事,要多为自己和家里的亲人做打算,别老想着什么兄弟情。兄弟情是能当饭吃、当钱使,还是能助你官运亨通啊?”
“官运亨通?你这种人,为了上位,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没脸没皮的。这几十年来,你能从一个无名小卒一路升为右将军,估计也做过不少损人利己、卖友求荣的事吧。”
韦庭盛冷笑一声,并没有暴跳如雷,似乎并不在意刘锋映对他的恶意揣测和攻击。
“你说我没脸没皮也好,觉得我做过不少损人利己、卖友求荣的事也罢,毕竟,我现在这个位置,在你之上,这是铁打的事实,你再愤怒,也否定不了我是你上级这个位次关系。”
“也罢,恶魔的良知是唤不醒的。”
刘锋映丢下一句话,便转过身,正准备走出营帐,带兵去营救郑弗。
韦庭盛见状,顿时火冒三丈,怒吼道:“站住!你还真想直接越过我这个上级,私自带兵,去救那个郑弗?”
“是又如何?”
“你怕不是一个人在军营里待太久了,忘了自己家中还有亲人了吧?你的妹妹,是皇帝陛下的夫人,还有一个外甥女,是陛下的三公主,你在老家还有妻子和一个女儿。你就这么自私,为了所谓的义气,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清高模样,一点儿都不考虑你自己的家人?”
“家人?我自私?”刘锋映正要掀开营帐的布幔,听韦庭盛这么一说,又止住了脚步,转过身,问道,“郑弗和我是狄道县老乡,是多年的好兄弟,如今他遭逢小人陷害,我要去救他。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在做,和我家人有什么关系?”
“据我所知,你的妻子叫李缦,女儿叫刘芣螓,她们母女俩在狄道县老家,一直靠着你定时寄过去的军饷过日子。对吧?”
“所以呢?”
“她们就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家里也没有其他男人,若是不小心遇上了什么贼子,那可就危险了。”
“你什么意思?你居然敢……你居然拿她们来威胁我。”
“还有,你妹妹刘暮婷,还有你的外甥女,赵韵,我也听说了,她们母女俩在京城咸阳,似乎过得并不舒坦,总是受到王皇后还有两位嫡出公主的针对和轻视。这四个女人,几乎都靠着你呢,你要是替她们得罪了哪位大人物,她们可就得遭殃了。”
“你敢……”
“狄道县呢,地方远,你的妻女或许还可以逃命什么的,但是刘夫人和三公主可就惨了,她们可是在王皇后眼皮子底下讨生存呢。”
刘锋映怒不可遏,几个箭步冲上前,掐住韦庭盛的脖子,咆哮道:“你有种试试,信不信我跟你同归于尽!”
韦庭盛使出蛮力,一连踢了刘锋映好几脚,待他稍稍松手后,又一把将他推远了些,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跟我同归于尽有什么用?我在云中郡,老家在长沙郡,我就算长了翅膀,也不可能飞到陇西郡或是京师咸阳去找她们啊。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是真有本事,就去找丞相王隆世,和太尉褚习霖,他们才是幕后黑手,我只不过是个马前卒,拿了他们些许好处,替他们干脏活儿的。”
“王隆世?褚习霖?郑弗到底哪里得罪他们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上的事,水深着呢。不该你知道的事,你就别打听,郑弗就是知道了他没资格知道的事,才被灭口的,你要是好奇心太重,估计也会落得和郑弗一个下场。”
刘锋映心里一激灵,猛然想起半个多月前,郑弗收到了他家人给他寄过来的一封信,他神色慌张,一看就有什么心事,还不让他看那封信。
难道是,那封信上,涉及到了王隆世和褚习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知情者,要被他们灭口?
怪不得,郑弗说了,他把他刘锋映当好兄弟,不愿把他牵扯进去,便死活不肯让他看一眼那封信,好让他得以明哲保身。
不对啊。
这封信,怎么还能随风飘到京师咸阳,被王隆世和褚习霖知晓呢?
等等。
他当时是觉得郑弗有些奇怪,就把郑弗收到家书又不让他看一眼的事随口讲给了韦庭盛听。
也就是说,韦庭盛不知何时,看了那封信,又为了讨好王隆世和褚习霖,就把那封信的事给他们说了。
刘锋映悔不当初,忍不住重重给了自己好几个巴掌,在心里痛骂自己。
蠢啊,你怎么能这么多嘴呢?
你怎么能把韦庭盛当成好人,什么事都跟他说啊?
照这么看来,郑弗始终躲不开这飞来横祸,都是你这个嘴杂的蠢人惹出的祸端啊。
韦庭盛看着刘锋映这副懊悔的神态,不禁被逗乐了,笑着说道:“行了,刘锋映,事已至此,祸事已经发生了,你再懊恼,也无济于事,不如,在既成事实的基础上,你跟着我,多捞些好处,再不济,也不要让王丞相和褚太尉迁怒于你,让你的家人摊上祸事啊。”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执意要去营救郑弗,你,还有王隆世和褚习霖,就要对我的家人下手?”
“能身居高位的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呢?先不说我,就说王丞相和褚太尉这两位权贵,他们稍稍动动手指头,你尚在老家的妻女必然遭殃,王皇后再稍一发威,你的妹妹和外甥女至少得蜕一层皮下来。”
刘锋映愣在原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了。
愤怒、震惊、又无助、绝望的种种复杂情绪混合着涌上他的心头,不过片刻,他便泪眼婆娑,原本健壮又挺拔的身躯不知不觉间也变得佝偻老态了。
韦庭盛见刘锋映快要妥协了,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阐述道:“王家现在有多得势,你是知道的。王隆世是丞相,他亲家父褚习霖是太尉,朝廷上的三公里,他们就直接占了两个位置,御史大夫杜晖伏做事也都要看他们的脸色。”
“这般得势……”
“更不用说,皇后王晗霜是王隆世的胞妹,太子赵骊是他的亲外甥,就连王隆世那个不过二十出头的长子,王耀晟,也靠着家族势力,当上了治粟都尉,仅差一步,就是九卿之一的治粟内史了。”
“所以说,王家势大,你要劝我避开他们的锋芒,要我明哲保身?”
“我们不过是凡夫俗子,如同在地上爬行的蝼蚁,能苟且住眼前的安稳日子就不错了,有太多的事是我们做不了主的。何不如,由着那些勋贵堂而皇之,只要火不烧到我们身上来就行了?”
几经争论之下,刘锋映最终还是妥协了。
终究,老乡和好兄弟是敌不过与自己血浓于水的亲人的。
刘锋映或许可以舍弃自己的前程和仕途,但他决不能由着他的家人成为那些勋贵砧板上的待宰鱼肉。
人,天生就是自私的。
几乎没有人能够逃离这项铁一般的定律。
权衡利弊。
在鱼和熊掌二者之间做取舍,人通常会选择较为珍贵的熊掌。
说到底,还是人性使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