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目睹亲子首级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让他进来吧。”
赵骊低着头,走进兴乐宫,未等行礼,便听见了父皇沙哑的声音,声音中也夹杂了旁人无法估量的伤痛之意。
“骊儿,你过来。”
“儿臣拜见父皇。父皇,儿臣听闻兄长……”
赵骊突然感觉很是不自然,一股伤感情绪油然而生,正不断撞击他的心。
“骊儿,你起来。别行礼了,来陪陪父皇。”
赵佑走下台阶,大步奔向伏身的赵骊,完全没有了唯朕独尊的皇帝威严。
赵骊站起身,抬起头,蓦然间,被眼前这张沟壑纵横的脸庞惊住了。
那些事先默默排练过的宽慰话,早背得滚瓜烂熟了,也被硬生生地咽回了肚子里。
赵佑痛哭道:“骊儿,你哥哥不在了。”
赵骊心中的伤感情绪再也无法遏止了,如溃堤的洪水般一发不可收。
赵骃是父皇的长子,也是自己的大哥。
亲父子、亲兄弟之间,哪怕有再多的争执不合,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啊。
“禀陛下……太尉求见。”
进殿请示的内侍压根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头撞见了这一幕,不知该如何灵活变态,只得僵硬着身子,继续说完请示的话。
赵骊回过神来,他知道褚太尉是来干什么的,赶紧说道:“太尉可是有军情汇报?父皇身心不适,让他改日再来。”
赵骊心想着,得把褚习霖打发走,他们二人的原计划作废。
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太过冷血了。
亲情,哪怕是皇家亲情,又怎能湮灭于些许矛盾之下呢?
可没想到,此时,皇帝虽是心胆俱裂,但一听到有军情汇报,立马擦干脸上的泪痕,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父皇,你身子要紧……”
“朕还撑得住,北方军情不能耽搁……让褚太尉赶紧进来。”
片刻后,褚习霖趋步进来,跪地稽首道:“臣,褚习霖,参见陛下。”
“起来吧。”
“谢陛下。”
“北方边境有军情,就如实说,一切以国事为重。”
“启禀陛下,云中边郡屯兵营右将军韦庭盛有近期军情汇报,文书刚送到太尉府署,臣看了其中一些。匈奴不断派兵滋扰云中边郡,气焰实在嚣张,云中边郡屯兵营派兵出战,双方都有胜有败。”
皇帝认真地听着。
褚习霖停顿片刻,安抚好自己有些慌乱的心,又继续说道:“只是边塞百姓平白遭受了不少兵燹之苦,韦将军还说,云中郡那边天灾频繁,治安也不是很好,不少流民上山为寇,给屯兵营征召良民入伍添堵。”
“匈奴狂妄,又兵强马壮,北秦近年长久征战,国力损耗过重,不便再与匈奴硬碰硬。朕已经选定了宗室女赵颍为和亲公主,等她嫁过去了,两国关系应该能和好一些,云中郡和九原郡也能安宁几日。”
“陛下英明。”
“近日送到太尉府的军情,朕看看吧。”
褚习霖急忙招呼手下,将一箱箱文书抬进殿内。
这些文书,前面几箱都是这一两个月以来,陆续送到太尉署的,只有最后一箱,是他今日临走时,手下急忙搬过来的,他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打开最后这个箱子看看。
皇帝强行稳住情绪,重拾平时宵衣旰食的状态,打开一个接一个的箱子,把里面的竹简翻出来,大致浏览了一下。
好在,都是些常见的问题,匈奴并没有大举开战的意图。
皇帝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径直走到最后一个箱子跟前。
箱盖被掀开后,并不见竹简文书,只有一个制作精良的木匣,匣身上篆刻了云中郡三字。
皇帝心生奇怪,随手拾起木匣,感觉它有些沉重,轻轻摇晃时,那里面还有撞击的响声。
木匣被打开了。
一颗头颅静静地盛在匣中,苍白无色,断口处还有斑驳血迹。
皇帝直接尖叫了一声。
木匣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颗头颅脱离了匣子,在地上滚了一段距离,最后还是停了下来,恰好,对准兀自站着那三人的,正好是一张没有丝毫血色的脸庞。
赵骊错愕不已,死死盯着那张脸,那熟悉的轮廓。
褚习霖看清那张脸后,差点吓得晕厥了,慌忙跪下,心里万分懊恼,为什么临走前没有开箱察看一下。
皇帝赵佑怔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皇帝才缓缓抬起手,想要迈开脚,走上前去,触摸那张他曾挂念过无数次的脸,却不知为何,他的一双腿脚像是被牢牢钉住了,抬不起来,也迈不动。
赵骊注意到了,那盒大匣子里,还装了一块长而窄的小匣子。
大匣子摔落在地时,小匣子随着头颅一道,掉在了地上,它可能是经不起摔,一下子打开了。
小匣子里装有的东西也掉了出来,那是一块白布。
白布上有黑色的墨汁,很明显,上面写了字。
赵骊颤着腿脚,走过去,将白布捡了起来,正要打开看看。
皇帝问道:“那是什么?”
“和兄长首级装在一起的,上面好像还有一些字。”
皇帝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耐性,一把抢过赵骊手中的白布,粗暴地将其展开。
白纸上的黑字赫然在目,写得清清楚楚。
皇帝自然也看清楚了这字字句句,顿时,感到一阵天昏地暗,胸口疼痛不已,然后,实在撑不住了,便彻底晕了过去。
时间滴滴答答。
太尉褚习霖早就吓瘫了,软绵绵地跪伏在皇帝寝宫门外,浑身颤抖不已,又大汗淋漓。
丞相王隆世和御史大夫杜晖伏听闻了消息,匆匆赶来了。
“褚太尉……”王隆世试图安抚一下亲家父。
褚习霖连忙摆摆脑袋,示意他用不着。
杜晖伏半弯着腰,紧跟在王丞相身侧,恭恭敬敬地说道:“丞相大人,咱们还是在这儿候着,等陛下醒过来吧。”
王隆世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便在褚习霖身侧,跪了下来。
杜晖伏随即也跪下了,他一看就很知分寸,跪在王丞相身后,丝毫不敢僭越,以表对上官的恭谨。
只不过,这位杜御史微微埋着脑袋,那张旁人看不清的脸上,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笑容。
黄昏时分了。
皇帝昏迷了大半日,终于醒了,一睁眼,便看到赵骊在他床前侍奉着,他很慌张,也很忧愁。
“父皇,你总算醒了,儿臣,儿臣吓坏了。”
皇帝赵佑看了一圈四周,他的皇后王晗霜、胞妹雒阳长公主赵浠垚,也都在他跟前寸步不离,宦者令史珅正在向殿外候着的大臣宣布皇帝安然无恙的好消息。
“陛下安好。”
“皇兄安好。”
皇帝经历了这一突如其来的伤痛,心口那丧子的伤疤反复煎熬,他的情绪,已经跌入了谷底,他看待身边人的目光,不知不觉间,也增添了好几分多疑和猜忌。
不幸的事情,层见叠出,怎么可能是巧合呢?
必然是人为。
“父皇,宫中医师来看过,你是一时悲恸过度,伤了身子,你得好好休息才是,切勿大喜大悲。”
皇帝面无表情,过了一小会儿,才缓缓开口道:“除了太子,其他人都回去吧。”
“皇兄,阿垚也留下来,照顾你,好不好?”
赵浠垚有些不高兴,平时皇帝视她如珍如宝,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可现在,他居然这般淡漠了。
皇后王晗霜也顺势请求道:“陛下,臣妾也想……”
“都出去。”皇帝突然大吼一声,显然他此刻,心情很是不佳,“除了赵骊,其他所有人,全都出去。”
赵骊浑身忍不住抖了一下,吓了一大跳,勉强稳住身子的平衡,向身旁的母后和姑母顿首道:“烦请母后和姑母暂且退下,父皇这儿,有我侍奉就够了。”
瞅见皇帝着实发了火,谁也不敢杵在这儿,违逆他的圣意,只得齐齐退出了寝殿,和殿外的三位大臣一道,各自回去了。
很快,偌大的寝宫,就只剩下皇帝赵佑,和太子赵骊。
四周寂静无声,父子俩各怀心思,当父亲的正在打量眼前这个儿子,当儿子的又在竭力揣测父亲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