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当街横死
云中县虽说是个边陲之地,但石家到底也是这里名副其实的首富,况且还有京中石廷尉这位九卿高官的门面撑场子。
这家人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自然都是用鼻孔看人的,威风排场都快要赶超云中郡郡守了。
来过云中郡的人无不知晓,石家家主石远珍是咸阳权贵廷尉石炳旸的亲堂兄,两家兄弟虽然早早分了家,但棠棣之情却是分毫不减,多年来也是互帮互助、有福同享。
石廷尉的亲堂侄石秀轩迎娶前太子赵骃的妻妹章柠苡,这桩婚事,在石家人眼里,是进一步搭上皇家的难逢机会,自是必须要办得轰轰烈烈,还要大大方方地摆出夫家娶妻的诚意来。
石远珍给远在京城咸阳的堂弟石炳旸书信一封,告知了他这桩结亲婚事的大好消息。
不过此时,石炳旸正在王隆世的朝督暮责下,为着追捕郑氏兄妹一事而忙得焦头烂额,他还来不及打开这封来自老家云中郡的家书,自然对自家堂侄和废太子结亲这事全然不知。
新郎官石秀轩意气风发地出了自家宅院,骑上骏马,领着迎亲队伍,慢条斯理地从大街上穿过。
同时,石家家丁边朝街两边的围观者撒喜钱,边大声吆喝诸如喜结连理、百年好合之类的婚姻祝福话。
围观者收了石家的喜钱,不禁啧啧感叹,这石家还真是财大气粗,也倍儿有面儿,区区商贾家的庶子居然也能和天家结下姻亲。
身在偏僻边塞的小老百姓们宛如井底之蛙,平时只用操心自家一亩三分地,他们并不知道皇太子被废意味着什么。
更多人还是觉得,流淌着皇家血的人天生尊贵,与低贱平民自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能与天家人搭上联系,是多少人一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在极度得意的心理作用下,石秀轩横眉冷眼,目光扫过街两边仰望他的众人,一时间自负极了。
废太子又如何?
总归是皇帝的亲儿子,赵骃再落魄,也比士人商贾的分量更重些。
不然,自己出身于一介商贾家,还是个排行老七的庶子,母亲又是不受宠的妾室,前头的哥哥们更是一个比一个精明能干,他再怎么说亲,撑破了天,也不能凭妻家为自己寻把向上爬的坚实梯子,怕是得一辈子蜗居在这贫瘠又多难的云中郡了。
石秀轩正满脑子幻想着,他攀上皇帝亲儿子这棵大树后,即可平步青云,走上人生巅峰,却突然发觉,本在围观喝彩的人群正朝着自己这边惊恐地尖叫着。
石秀轩还来不及睁大眼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便感到胸口一阵剧痛,好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直直刺进了他的胸膛。
顷刻间,石秀轩便跌下了马,在疼痛和眩晕中迅速闭上了眼,然后彻底失去了知觉。
云中郡人很少见过这种死于非命的血腥场面,如今突然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下子被杀了,不禁惊恐万状,连忙四处逃窜,生怕下一刻横死的倒霉蛋就成了自己。
不过片刻工夫,原本万人空巷的大街上,看热闹的人全都跑光了,只剩下几个忠心耿耿的家丁坚持守在主子尸身旁。
傍晚了。
刺杀石秀轩后,郑氏兄妹和刘襄一行人不便住客栈,于是去了云中县郊外,经手下人四处摸排,终于在一座小山的山半腰处,寻到了一处废弃的房子,稍加拾掇,便将就住下了。
“大哥,我去打探了一下,石家那个小辈已经死了,在那大街上,当场死亡,婚事突然成了丧事。这会儿,石家人正忙着报官,赵骃和他妻子也在石家,安抚那个章家二妹,也就是今日的新娘。”刘信奉了大哥的命令,进城打探情况,过了两三个时辰,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你见到章家那两位女子的面了吗?她们状况如何?”
“我没见着她们人,但出了这样的事,估计她们正悲痛欲绝呢。毕竟石家娶妻,仅从聘礼来看,就看得出,他们给了章家二妹十足的排面,根本不计较她是只落地凤凰。若不是碰上了郑峪,这肯定是桩大喜事。”
“三年前,章氏一族满门问斩,陛下偏偏生了悲悯之心,赦免了这两个弱女子,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一旦走了霉运,就会处处不顺心,还要为别人的错误承受代价。”
“大哥,看你这态度,你好像,很同情章家那两个女子。那你当时,怎么还以报复石炳旸为由,主动劝郑峪杀了章家二妹的夫婿呢?”
“那个新郎官,是石炳旸的堂侄。眼下,石炳旸和王隆世是一丘之貉,彼此掌握了对方不少把柄,如果其中一人露了什么馅儿,那另一人想独善其身可就不容易了。”
“也是,今日这般,也只能怪章家太倒霉了。章家二妹要嫁人,嫁谁不好,偏偏要嫁石家人。”
刘襄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对章家人的愧疚,也有为自家主子办事的思虑,沉默半晌后,才缓缓开口道:“刘信,女公子恨透了赵骃,正好我们来到了云中郡。你立马修书一封到咸阳,跟王爷和女公子请示一下,我们要不要对赵骃动手。”
“是,大哥,我现在就去写信。”
快要过戌时了。
云中郡官府还没有关上大门,因为里面还有外客,石家人还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哭诉,请求郡守汤时晋给他们主持公道。
郡丞姚致平踏进汤家的大门,站在院子里,隔着一扇门户,大声恳求道:“郡守大人,外面哭闹得厉害,要不你还是出去应付一下吧,我一个人撑不过来啊。”
汤时晋从里屋走出来,着实不耐烦了,怒怼道:“我不是跟他们说过了吗?这个案子,我会查,我让霍郡尉亲自去查,我又没说我不管。他们还要吵闹什么?”
“郡守大人,我知道,令郎身子不好,你心里着急,所以,没心思搭理别的事。但是,你也知道,石家人也是有背景的,京城那边的九卿朝臣,廷尉石炳旸,和他们家是堂兄弟。”
“石炳旸是九卿之一,位高权重,那我汤时晋难道就是不起眼的蝼蚁吗?我可是封疆大吏,镇守北方,堂堂云中郡郡守。”
“石廷尉远在京城,他再想细管云中郡的事,也是鞭长莫及。可关键是,今日和石家人结亲的,可是前丞相的小女儿,废太子赵骃的妻妹?”
“我还怕一个废太子不成?什么前丞相,不是早就归于尘土了吗?还拿这躯壳吓唬我?”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骃虽然现在是个庶人,但他终究和皇帝陛下是亲父子,他身份特殊,我们实在犯不着和他结仇,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大人你还是出去应付一下吧,哪怕只是说几句安抚的话也好啊。”
“我的独子如今命在旦夕,我整天愁得,都吃不下饭了,我还要抽身去应付一群外人……”汤时晋虽然嘴上骂骂咧咧,但他也不傻,听得懂姚郡丞给他分析的道理,“行吧,我把这儿安顿一下,就出去应付他们,你先过去。”
“是,郡守大人。”姚郡丞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汤时晋把姚郡丞打发走了后,立马转身进了屋,看起来很是急迫,又仔细地关上了门。
屋子里阴森森的,门户都封得严严实实,阳光透不进来,也就没有什么生机,也没有一个侍奉的下人,只有一个身形奇特、目光阴鸷的巫医,最里面放置了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个半死不活的人。
“冯医师,犬子的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痊愈啊?”
不过片刻,汤时晋已经全然褪去了适才作为一郡之守的威严和气势,在这位巫医面前,甚至有些卑躬屈膝。
“郡守大人,令郎本来已经日薄西山,但经我的全力诊治,已经好多了,至少命保住了,只是,若你想要他完全好起来,还得再加些火候。”
“你的意思是,还要继续……”
“这药方子的效果,大人你也看到了,之后要不要继续,得看你的决心。”
“前面的,还不够吗?”
“前面那些,只够让令郎起死回生,若要药到病除,自然需要多些药引子。”
汤时晋迟疑了。
“大人,你本来仕途得意,家宅安宁,却不曾想,上天残忍,竟给令郎降下了这等灾祸,你就只有这一个儿子。你若不救他,他还能指望谁呢?”
汤时晋眼眶瞬间红了。
“大人一向体恤民情,爱民如子,为云中郡操劳了大半生,可到了令郎的生死关头,望大人还是为自己的亲人着想一回。”
“是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若放弃了,他就真的只能等死了。”汤时晋握紧拳头,终于下定了决心,“那就继续吧。所有的债,都由我这个当父亲的来偿还,我欠他们的,我下辈子给他们做牛做马便是。”
“大人,你可是云中郡郡守,在这儿,那是说一不二的。谁人敢置喙你一句?只要咱们把事情做得隐秘些,又有谁,敢把歪心思打到咱们头上呢?”
“事情,既然见不得光,自然就要做得隐秘些。这事,我会去办,何巫医只需专心研制药物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