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迁延岁月
艾久看向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方明，他还是那么引人注目:在几个高大健硕的北方人中，方明显得有些袖珍，但磁性洪亮抑扬顿挫的声音像自带扩音器一般在休息室里回荡:“国家税务总局这个通知，虽然名义上取消了双重征税，好似在保护律师从业权益，实际上却整个加大了律师缴税总额，是变相增加了律师税收负担。完全不合情理！再说，这个通知连合伙人律师和非合伙人律师都界定模糊，对纳税主体的规定如果不明确，实际操作中必然产生问题啊……”
2000年11月18日，中国律师大会在北京举行。两人偶然相遇在会场入口，互相点了点头，都没有笑。艾久在开幕会上如坐针毡，听中央政法委书记罗干多次提及“本世纪末”，才想起从毕业到现在，是第一次遇见方明，而叶轻眉怕是要到下个世纪再见了！竟生了淡淡的感伤……当年，自己第一次对方明动拳也是双方至今最后一次对话，曾经的仇怨本早已随风荡尽，可“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因熊英和叶轻眉之事双方各生的嫌隙还没有机会探询更无从化解，艾久对方明的复杂情感自己也难以名状，理不清头绪……倒是一个人久了，就习惯一个人了！
方明笑着拒绝了一个中年男人挨个散过来的烟，点燃了雪茄，猛吸了一口，在淡淡的烟雾中看向独自坐在沙发上的艾久，用夹了雪茄的右手比出手枪的姿势点了两下门口，这是上学时的三个人的暗号:“下课后校门口见！”艾久的眼不由得湿润了……
一完会艾久就急急出来了，本来是坐靠后排，五分钟不到就来到了门外！才11月，北京的寒风已凛冽如刀，艾久穿了极厚的黑色中长羽绒服哆哆嗦嗦。知道方明在与领导合影后，还会寒喧几句，可还是不时抽出手来看表……
“服了你！艾久！”方明只在西装外披了薄呢大衣，一手抓了艾久的胳膊往前拽，一手拉开刚停到面前的红旗黑轿车门，“快上车！”
不待艾久反应过来，方明已坐在前排副驾上了，对了司机说:“回宾馆！”转头埋怨:“痴汉！门内等就是了！”
艾久再次眼角湿润，那会儿，方明就总是叫他痴汉。遂张口狡辩:“可你那个手势是校门外等哈！”两人不约而同相视而笑！
四川省律协统一安排的住宿，离会场只有十几分钟的路，车内温暖如春。待坐在暖气十足的大厅，方明给艾久点了卡布奇诺，给自己安排了铁观音，开门见山:“和我合伙吧！这世上，信得过的，只有你了！”
艾久早就关注过方明，98年才到成都创办了点墨律师事务所，99年全所并入了现在这家知名的省级律所，也是这次受奖的29家司法部部级文明律师事务所之一。方明此次能作为律所代表领奖，可见其所内地位。想不到竟然一见艾久就提出要与艾久另立门户了！艾久仍然像在大学时那样，跟不上方明的节奏，先笑说:“哥！你高看我了！”
方明利落:“没！我看过你关于非讼业务的文章，英雄所见！国资所里那帮腐老派，沾沾自得于省内最高胜诉率，完全不看好非讼业务前景！还是你我兄弟一心，不谋而合！如果你跟我合伙，不需要你实际出资，我有的是钱！97年钢材市场低迷，期货市场却被大肆爆炒，我低价收购了国有大厂的库存钢材拿到期货市场高价沽空，进出间赚了近一亿！开律所是我的兼职，做生意才是我強项。95年到97年我完成财富积累的同时，也攀附了不少权贵人脉，不用担心你诉讼案源和非讼来源，我来搞定！团队成员也是我先前精挑细选的，我出来，都会跟着出来！今后，咱兄弟俩所有的收入五五分。”
艾久欲言，又止。举杯嘬咖啡……果然是哥！还记得他的偏好……想起与叶轻眉的第一次约会，她也不问，点了两杯卡布奇诺，歪了头笑咪咪作示范:“卡布奇诺是我的最爱哦！先抿一口上面的泡沫，哇，真的细腻柔和似清风！……啊呀！爽！……然后，是一层牛奶包裹的甘甜丝滑！……啧啧啧！有如清晨阳光的愉悦！底下，是馥郁醇厚的苦涩，与口腔中的余甜交织融和！……嗯……绝对地精致和深邃！”她美美地晃了晃头，优雅地放下杯子，杯沿是明艳的玫色唇印，像完美圆舞曲的尾声，“多喝几次，你会爱上这意犹未尽的浓香！”艾久不需要多喝几次，从那天起，艾久就迷上了卡布，只要一喝上卡布，就想起了叶轻眉的注解。若能遇见，他也想分享一句，“夹一块方糖进去，你会听见它溶化的声音”……
方明也慢悠悠品茶，以为艾久在犹豫是否合伙，放下杯子后说:“你在所里事做得多，钱拿得少，还不受重用，估计成不了合伙人……”
艾久打断了他:“方明，你现在，可以告诉我那天晚上的事了吗？”
方明愣住，低了头垂了眼，方问:“这是你开出的条件？”
“当然不是！你这礼遇，哪儿找？我再开啥条件，真就是厚颜无耻了！”
方明呼了空气，放松地往沙发椅背上一靠，翘了二郎腿，笑着说:“艾久，咖啡也好，茶也好，不过是在杯子里捕捉一丝甘甜和少许满足！没谁是奔着苦涩去的！时过境迁，覆水难收，何必作亡羊之叹，纵有意难平，也留待你我皓首苍颜时再作笑谈吧！”
艾久苦涩一笑:“哥！人生如逆旅，我也是行人。就算不知道破碎的是什么，踩着碎片疼痛挣扎，也是阿鼻地狱！”抬眼看向窗外匆匆而过的行人，“只是活着，已让我精疲力尽了！若不是遇见你，我都没力气去想，我也有过残酷的青春，逃避的疑问……”
方明假装不解，调侃:“所以啊，与我同行！哥定让你余生岁月静好，赏花吟梦，悠然忘归！跟你说，旧时的伤痛你不用介怀，像我一样放下过去重新开始，要怎么忘记过去的伤痛还重要吗？”
可此时，方明的心中，尽是悲鸣:人生无绝美，何处不沧桑？故事差错，只堪收藏！他很羡慕，两个人都执着专一的卡布奇诺里定然也调配了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甜蜜瞬间，一口口品味，尽是收藏的时光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