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岁不我与
不甘心触到的鲸尾一扫而过，姜伟业重整旗鼓，按照之前追踪到的团伙成员名单给队员分配了跟踪蹲守任务后，让金峰重点掌握王局的行踪，自己则佯装赌徒进入了文局弟媳“谢姐”的各地下赌场。金峰这条线极有收获，从王局的8小时外的酒色生活顺藤摸瓜追到了离市公安局百米远的“温开水”“80块”居民楼，也就是著名的亮点茶楼前身，也追到了这个“小姐集中营”实际管理人“三姐”的“亮点”团伙和最大的股东文局。姜伟业蹲点侦查的其中一家赌场，在入股的七人中不仅发现了最大股东王某某这个80年代就称霸重庆的黑社会头子，还发现了文局的老婆万亚男。半年后，之前暂停营业的那家ktv娱乐城隆重复业，全队24小时轮番布控跟踪侦查，向上追溯到多个涉黄赌毒团伙和十几名警界高官。小小的便衣侦查大队吃不下鲸尾，更消受不了巨鲸，何况，不知不觉间队员们的触手已伸到沙坪坝之外的多个区域。2000年6月，姜伟业上交了这些年的所有血汗成果，想回归大队长的基层警官生涯，也想休假去追寻当年那三个学生的过往。
可惜，“世事如棋局局新”！6月19日，渝中区陕西路发生了特大持枪抢劫杀人案，2死2伤。第二日，重庆市公安局悬红20万捉拿凶嫌。全市火速调集大批警员设卡围堵以张某为首的3名劫匪。姜伟业不但未能休假成行，还作为“专家”被安插进了文局任指挥长的“619”专案组。破案过程极具戏剧性，就像大队通过情色行业追踪到文局涉黑保护证据线索一样，在监控了张某在重庆的几个情妇以后，张某的行踪得以暴露；抓捕张某的场面也很戏剧化，通过其情妇全某的约会信息，组员们扑倒了毫无防备来赴约的张某，扯掉鞋袜确认了脚底的黑痣。当姜伟业背剪张某的双手，亲眼看见文局一脚踩在张某脸上，亲耳听见文局打电话向领导汇报“他就在我脚下”时，姜伟业毫无胜利的喜悦，脑中一阵嗡嗡作响:完了！这几年，队员们白忙活了！张某是极其狡诈，少有地同时具备组织管理能力和反侦破能力的惯犯，在湘泸皖渝等地持械持枪杀人抢劫作案多起，杀死杀伤50多人，抢劫所得600余万元！早已是全国通辑的首犯！镁光灯哗哗地闪耀，文局踩在三个人压服的张某脸上，右手拿着步话机，左手插在皮带手枪盒盖上，实在是威风凛凛！
事实证明，姜伟业过于小觑了现实的残酷！
籍成功捕获及审讯张某，“文老二”立功受奖，并升任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姜伟业因第一个扑倒嫌犯张某，且并未邀功，也拒绝了所有采访（当然，并不是因为要讨文局欢喜），很得文局赏识，被调任市公安局刑侦大队一支队队长。姜伟业捧了队里唯一女性献上的粉百合，在祝贺声中，打了一连串喷嚏，清醒了鼻腔与大脑，感觉自己掉入了组织精心设制的圈套。
仔细回想了一下，倒也不冤，是自己一步一步走进圈套还亲自把自己笼进去的:郭局左手拿着翻至中段的厚厚的报告，右手有力地在上面弹了五下，开裂了大嘴，笑声震天:“哈哈哈！好！好！好！”注意到姜伟业不明所以的探询眼光，郭局露出了诡异的微笑，细说:“一来报告分黄赌毒三条线，分涉黑与涉警两个部分简要挼清问题线索；精辟！二来有详实的警务人员背景及其所涉团伙成员犯案和前科的分析材料；充分！三来，将所有成绩归功于下属，特别是金峰。无私！”放下报告，郭局目光炯炯望向姜伟业:“干得好！姜队长！希望你以后也能够不计得失，不负所托！”
看来，最上级或者上线郭局的谋划，是将报告及案卷材料秘密上报中央，寻求支援，全面铺开重庆扫黑行动及肃清“警伞”行动吧！上报过程中一方面要对核心成员身份保密防止层层暴露，另一方面姜伟业是下一步行动的“暗棋”卧底，也不能暴露。但郭局并未明言，姜伟业至此也仅是推测，心中隐有不安，也不知来自何处！
随着文局升迁后的一系列动作，姜伟业心底的不安渐渐膨胀成了愈来愈浓的恐惧，非但组织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深挖彻查保护涉黑恶势力的伞系，原便衣侦查大队的队员们还一个个调离了沙坪坝公安分局，除了金峰被调到了市公安局城管治安总队一支队，其余队员都调到各偏远地区的基层组织。难道文局已洞悉了一切？！不会吧？自己向下及向上都是完全的单线联系，不可能走漏风声啊！除非……文局和自己的上级做了某种交易，文局已拿到了自己写的报告？那么，双方进行交易的筹码是什么呢？我方仅仅是只拿报告作了筹码吗？……
姜伟业每次应文局召唤进入他的办公室，都会汗湿了后背，他不知道那眼镜片后闪烁的笑意是欣赏还是玩弄，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就是上级准备牺牲掉的那颗筹码……
2000年10月25日，文局下令查抄璧山具白云湖翠竹山庄“地下赌场”，这也是姜伟业报告中多次提及的文局弟媳入股，文局三位江湖友人出资设立的“白云湖赌场”。姜伟业第一个反应就是文局终于抛出了他要牺牲的棋子。百余名着便装的干警在晚上九点被集结起来，其中大多数是治安总队及其下属各支队的人。“姜队长好！”金峰热情地招呼！姜伟业颔首示意，两人擦肩而过，姜伟业将手绘地图塞进了金峰的手心里，上面清晰地用五星标注了码房，用三角标注了码房内保险柜的位置。姜伟业多次亲历该赌场调查，早已熟知内部环境，他希望金峰能抢个头功，查获保险柜中的巨额现金和重要物证——财务账本。他曾在报告后单附了一页为金峰请功并建议担任便衣侦查大队副队长职务，可是，因为任务的秘密性，金峰既未能立功受奖，也无其他耀眼功绩可获晋升。这一次，一定要让金峰能立功和得到晋升。至于姜伟业自己，他定下的目标是生擒“谢姐”，并且亲自进行讯问，最好能找到涉文局本人或他老婆的线索，再次，起码也要逼她咬出公安系统内的“害群之马”来，再再不济，也要挖些资本去拿捏文局，何况，也只有姜伟业能快速认出“谢姐”并实施抓捕。事发突然，已来不及报告郭局，但姜伟业细想了一番，计划和分工也并无什么明显差错。
到晚十点，才通知出发，便衣警察们分批进入突袭了白云湖“百家乐”地下赌场。姜伟业焦急地四处找留短发微胖的中年女人查看，正扯着一大妈看了脸，余光见金峰直奔码房门囗而去，猛地撞开了门……“哄”地一声枪响，一个马仔手拿猎枪隔了门板准确地射中金峰的脖子与左肩衔接处（事后勘验130颗霰弹粒全部嵌入金峰的体内！），金峰身首异处，当场死亡！码房内四人冲出分开逃窜！姜伟业掏枪扒开乱窜的赌客一路狂追那血衣男，却未能追上！精疲力尽，大口喘气的姜伟业瘫软地坐在地上，收了枪，突然猛抽自己耳光，边抽边哭边大喊:“你他妈地脑子进水了啊！”
姜伟业终于明白自己不安之处在哪里了，为了早日脱离内审组织，脱身侦办315案件，姜伟业在报告中将涉赌涉黄侦查线索的提供者填写为金峰，涉毒的则填写为其他队员，报告中并没有姜伟业的名字！还专列一页为金峰请功！可涉赌涉黄方面最大保护伞就是文局，若如自己所想夂局看此报告，必杀金峰灭囗无疑！今夜，竟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屠杀计划！而愚蠢的自己，竟在行前用一张地图直接将金峰送向了那早已准备好的枪口前！
姜伟业啊啊地叫着，跪了起来又伏下身子嚎啕痛哭，后悔得想剁掉自己绘制递出纸条的右手！撑着起身的一瞬间，姜伟业脑中一下闪过门板倒地时码室内的画面:保险柜的门大大敞开着，只有零散几张钞票，显得空荡荡的。四名男子从门洞接续蜂涌而出，都是空手！我操！妈个逼的！狡诈的文老二！姜伟业转身疯狂地往回跑，几步冲进监控室，正看见一个小伙子边抽泣抹泪边盯着大屏幕！果然！警察到达前二十分钟左右，一头部包裹艾马仕纱巾的中年微胖妇女用一个大旅行箱装走了所有的现金和账本，迅速从后门溜走了‘！姜伟业用拳头猛砸桌面，暴怒不已！今日一役，纵然查获赌资赌客无数，亦无法追踪到任何高官！倒是帮文老二弟媳干掉了所有赌场出资人，吞掉了所有赌场盈利资金！文老二！你还借凶犯之手枪杀了侦办你的警察！你最多事后处分几个治安总队的人交差！你你你！真是好手段！
姜伟业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横擦了嘴角，他出了监控室，蹒跚着走向已盖了白布的担架，却呜咽颤抖着扯不开布，轻握住半截露出来的手，姜伟业发誓:此仇，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