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翻手为云

    五十而已，还有希望。安静在卧室点了欢宜香，看青烟缭绕。27年了，这样的等待还不够虔诚？还不够漫长吗？一缕烟飘成了问号的形状，安静不耐地挥散了去。书房里下午就点了一盘欢宜香的盘香，她掐着点在方明回来前又点了一盘，一盘香要一小时左右才燃尽呢。安静希望方明在欢宜香里迷醉，在她的身上颠狂，欢欲过后，有花的种子，草的种子扎根生长，开枝散叶，尽享这盛世繁华！这是她唯一得不到满足的欲望，所以格外强烈和持久，渐渐已进化成了执念！这执念如心底的深渊，吞噬掉了她所有的志得意满和幸福荣耀，在翘首以盼与失望沮丧之间的循环往复，也磨灭了她的骄傲与尊严。她就像没有子嗣的皇后，带了被废的恐惧，对皇上战战兢兢，卑微谄媚；受了皇家恩惠的家族成员比皇族更为強硬地逼迫她作践她，可她却只有听任讥讽辱骂！

    97年5月5日和方明大婚之夜，方明戏说:“我许你一世繁华，你能许我什么？”安静庄重发誓:“我许你儿女绕膝，子孙满堂！”虽然她猜到方明必是权贵出身，可走进影视剧里才看得到的王爷府邸，京城里也少有的居家三进四合院，安静还是被惊吓到了！此后惊喜惊吓惊慌惊恐连连！先知道方明的爷爷是家喻户晓的开国元勋，父亲是军中上将，母亲是千万富翁独女，连哥哥也已位至北京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嫂子还是电视台知名主持人！然后知道全家男子除了方明，都姓邓，这人，竟是领养的孤儿！又听闻这家里的掌权者，是未来的婆婆妈，并且她还最厌恶这个养子，看着安静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鄙视！最要命的是，全家着急操办方明婚礼，接纳安静这上不得台面的乡巴佬，原因竟是荒诞的“冲喜”:方明的哥哥已被宣告不治，病急求佛的“夫人”听信了方丈的解签禅语！看着灰白肤色，瘦骨嶙峋的“大少爷”和躲在他身后孱弱瘦小的孩子，安静想起民法通则中关于继承的规定，有了能治愈自己恐慌的计划！不仅我要坐拥今世繁华，我的儿女也将继承这显赫家业，世代繁华！在北京的新婚之夜，安静无比幸福，完全不介意只有男方嘉宾，女方无一人能够出席！安静也无比自信，根本没想过会因为不孕烦恼，生子竟成往后余生的妄想！

    她和方明是有过孩子的！那是在94年，在看见验孕棒上的两条线时，她内心狂喜，或许，她可以就此牢牢地拴住那不羁的野马，纵然是不能休学产子，被迫流产，也要让方明心生愧疚，兑现承诺！安静拼死读书，就是要上名牌大学，攀附显贵之子，进入豪门、大院，逃离贫瘠之乡，享尽荣华富贵！这是天赐良机啊！刚刚才按计划在辅导员那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演了一场好戏，赚够了程老师的同情和义愤，激发了程老师整顿班风的决心，势将杀退情敌，独占方明！现在又验孕喜中，真是好事连连啊！安静躺在床上，抚摸着平坦依旧的小肚子，展开甜蜜的想像，构思了好几种向方明告知怀孕的方案，计划了休学产子的好几样说辞，也演练了声泪俱下不愿流产、到迫不得已半推半就答应流产、再到追求身心补偿及日后结婚承诺的独幕剧。第二日，在校园里，俩人好几次bp机相约，各自宿舍寻觅，都互相错过，到下午下课时，气急败坏的方明才在教室门囗堵到了喜不自胜的安静。

    “你！跟我来！”方明忍住怒火压低了嗓子说。

    “亲爱的！今天我找你找得好苦哟！”安静嗲声嗲气，满脸小女儿态的娇羞与喜悦，竟当众去挽方明的胳膊！

    方明迅速地跨前半步，斜身躲过，气势逼人:“给我放尊重些！跟着我走！”隧转身领头带了安静出了校门打的往沙坪坝去！

    安静看方明阴沉的脸，已猜到了几分，一路也不去招惹。两人还是第一次开了个麻将包间。

    “安静！我从未说过我爱你！将来也不会！我能给你的也是你最想要的，只是荣华富贵！所以，我认为你没有资格干涉我的感情生活，评判我的行为对错！”方明声音不高，怒气满盈！

    “哎呀！方哥哥，我怎么敢！你是听了谁的挑拨！冤枉死我了！”安静娇滴滴地说，脸上却春意盎然，毫无委屈之意。

    “别跟我装！我们俩相互中意的都与爱情无关！何来嫉妒！且你这恶意中伤的手段实在是丢人现眼，令人不齿！我不想跟你多说什么，我俩自来是用身体交流！总之，住手！否则，你我再无往来！”方明说罢，起身欲走。

    “唉呀！委屈死我了！呜……”安静眼泪刷刷而下，开始泣不成声，“我……我这几日……正心乱乱的……不知该不该说昵！……呜……我，我怀孕了！”

    方明正欲开门离去，听这话不禁顿住，也只一瞬，即沉声道:“我知道了！我去联系好医院，陪你去手术！”

    安静的所有谋划都成虚空，竟是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盘算一番得失后，安静选择了顺从！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单人病房，24小时陪护，各式营养料理，各科老师的教材笔记，方明每晚捧一把鲜花点水报到，安静足足休息了半个月，回学校时已胖了五斤，眼神温柔妩媚了许多！见方明与叶轻眉未再碰面，叶轻眉日渐瘦脱了形状，更是生了几分得意！想起方明在她术后说的话，“来日方长！为我们将来的孩子积点阴德！”，倒真的决定收手了！

    可好像，积德也是枉然！安然在方明之前已药流三次，此次流产后主治医生私下提醒过，子宫壁太薄，伴多发性腺性肌瘤，受精卵着床可能困难或着床不稳，安然却并未在意，安家各户皆多子，每户都干过“超生游击队”，连父母聚少离多的情形下都生了仨。但，即使婚后从未采取避孕措施，安静也不曾有孕。做全职太太期间，各处求医问药，针灸推拿，甚至自学了中医，各色难喝的偏方吃了怕有上千种了，还是无果。现如今还要面临着更年期将至日渐走向绝经的恐惧，安然都不知道自己这一天天的怎么撑下去！

    送走了方明的哥哥，爷爷，却送不走方明的侄儿邓涛，历经三次尝试失败后，安静早已近不了邓涛的身！气愤的是，邓涛也已育有二子一女。回想起来，无儿无女是否就是自己历次谋杀的报应呢？

    窗外响起了雨声，渐密集嘈杂起来。试了试书房的门，仍然反锁着，门缝间无一丝灯光，竟是在书房睡下了么？！除主卧外，另两间客卧都设计成了儿童房，堆满了各色婴儿用品，每年5月5日做一次更换，只有安静拥有钥匙，可这也挡不住方明在酒店睡在书房睡在动车上睡在飞机上睡！安静不由火冒三丈，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明知她还拥有排卵期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安静欲打手机又忍住了，想起若闹翻，自己连娘家都回不去啊，突然脚一软，顺着门框滑到地上，感觉天地间孤单单地飘荡着自己欲哭无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