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风秉烛
艾久尾随着叶轻眉到了沙坪坝公安分局，见她问询了一个着制服的警察，敲开一扇办公室的门进去，方舒了口气，坐在靠墙的塑料排椅上等。每个人都很忙碌并激动地嘈杂，没人注意到这个过分整洁和安静的学生。艾久觉得自己像一只误入蜂巢的蚂蚁，混乱无措。然后，那个曾问过他话的姜警官走了过来，热情地打招呼:“艾久同学！来警局找谁？有啥事啊？”在艾久刚要站起来时飞快地抢了两步坐下，好像随意似地轻拍了艾久的肩。
艾久就像所有模范生一样微弯了上半身，操着堪比播音员的标准普通话:“您好！姜警官！”相当彬彬有礼，却什么也没回答。
姜伟业心中又在感慨，现在的学生啊！真是摸不透！这个艾久，在警察拉他起来扯到警戒线外之后，还是跪下来用同样的姿势捶着胸呜咽，在撑了伞看热闹的人群里，旁若无人地独自悲怆！那令人动容的真切的悲伤给姜伟业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可等到问话时，艾久就像敷了面膜被敲开门的女生，从他嘴里只蹦出含混的几个单字，“是”“不是”“不清楚”“不知道”等等，有种生怕牵动了面部神经让面膜掉下来的小心与不耐！在笔录上签字时，艾久竟是未扫一眼，潇洒挥就，浑身逝者悲欢均与贫僧无关的超然！种种矛盾，让人迷惑。此时，他就像是在等护士喊号的患者一样，急切与忐忑，又假装着镇定与淡然。
“那，你是等同学吗？”姜伟业不屈不挠。
艾久浓密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点了点头。
“等谁？”姜伟业追着问。
“可以等谁？”艾久转过头，迷茫而疑惑。
“咳咳！”姜伟业清了清喉咙，答不上。显然，艾久不知专案组已解散，他可以等到未被攻破的方明；姜伟业也把不准，他是否在等刚刚走进组长室的叶轻眉；但，应该不会是那个精心扮演着蒙冤焦虑的安静吧？
从昨日起，对方明，一二小组成员就轮番开展了讯问。今天姜伟业在第三回合失败收场后一直不甘心地在旁边透过单反玻璃观察着。其间，组长接了个传呼匆匆离去。不久，组长回来中断了审讯，组织开会，宣布解散专案组，安排了移交材料等事宜。姜伟业不死心，折返回去在单向透视玻璃上贴了脸继续观察，见方明闲庭信步，不时打着呵欠摸着胡茬，最终对着玻璃面左瞧右瞧着发型，仿佛知道对面上方有张窥视的脸般，微抬了头，对了姜伟业志得意满地诡笑，然后转身继续着同一流程，并不与埋头翻看手中卷宗的律师说一句话。姜伟业觉得憋闷与气急，多次出来走廊上抽烟，其中两次恰好分别看到安静和叶轻眉走进组长房间。不安！不安！姜伟业怔忡了好几次！最后一次走出来透气时看见了艾久，姜伟业想换一个突破囗，却产生了拳拳入棉花的失落！
艾久又转回了头，自顾自地说:“只是等待，怕只有错过了！”抬眼望过去，一个领导模样的秃头男人在先，领了叶轻眉往讯问室(2)走去，一个着制服的女警拿着一叠纸先一步匆匆而入……
姜伟业仔细观察着艾久望向叶轻眉的关切焦急，有许多疑问在脑中一瞬而过……方明说熊英用湿毛巾掩住了刀，如果熊英用的是百草枯兑的酒，刀上会检测出酒精，且若有酒味，方明不会不提……那叶轻眉陈述兑了百草枯的酒到哪儿去了？……不是毒酒，刀上的毒又是哪来的？……方明撒了多少谎？……方明真的跟丢了熊英？真的是因为探究丢下熊英顶着雨去行政楼？……叶轻眉呢？要接近垂涎之人极易，何苦硬逼熊英？还要以自杀相逼？……她未杀人又为什么要来自首？……能够接近叶轻眉偷换毒鼠强的人就一定是要杀张富权并嫁祸于她的人吗？有沒有可能，有人为了保护她抢先于她杀张？……方明和艾久对叶轻眉明显的情愫，只有我看出来了吗？……两个人会不会都嫉妒熊英？……同样，有没有人嫉妒叶轻眉？同寝室的安静？李凤鸣？……太多的人有动机了……为什么我就觉得是方明？因为方明故意误导？方明会不会只是要保护真凶才交出了刀具实施误导？……艾久这个人，从未正面回答过任何问题，不是更可疑吗？因爱至深，他可能多次跟踪前女友，知晓所有的事，他也可能因此偷换毒鼠強杀了张富权……何况，他说当晚在操场跑步后顶了暴雨回寝室，并无人证明……之前，怎么没想到继续查下去呢？……还有，杀张的凶手真只有一个吗会不会多人分别作案？侦查方向是否有遗漏昵？……来不及了，还没有眉目，专案组就解散了……昨日拘传方明今日专案组就宣布解散只是巧合吗？方明的家庭背景如此显赫………不会吧？在当晚这小子就打电话布置好了一切？……不能啊！他才多大？……脑子瞬息间混乱到宕机。
随后，在半小时里，红着眼的叶轻眉目不旁视地走了，趾高气扬的安静挽了满脸胡茬与憔悴的方明走了，提着lv公文包的律师一脸懵逼紧随其后，直到组长暮气沉沉地说:“姜伟业，你整理一下，今天之内交接。明天就正式返岗了！”，艾久都未起身离去。姜伟业持续着为何前女友、同室好友对艾久视而不见的疑惑，对艾久说了句“等我”，带着各种不甘心去整理自己的办公桌。从办公室出来时哪里还有艾久的踪影。
服从命令，姜伟业第二天即回童家桥派出所上班。然后，通过与亡妻相熟的同事辗转打听到了专案组解散的原因，不出所料，是根据神秘的“上面”指示，分局局长亲自下令解散，同时，要求暂停对方明的调查；也打听到，在接待了叶轻眉之后，原专案组组长直接找分局局长进行了汇报，组长出来后不久，局长通知邢队长进去，据说亲自给邢队“指明”了调查方向。姜伟业不淡定了，本来他觉得接手案件的邢队之前是专案组副组长，熟悉案情也支持自己的判断，定然能查明真相……他开始怀疑，猜测，担忧，抱着求人不如求己的心态，每日演练分析，排列组合，硬生生推导出几种可能:方明杀熊英杀张富权，以及熊英+方明+艾久，熊英+方明+安静，方明+安静，方明+李凤鸣等组合均各人分别实施谋杀张富权，而后熊英因畏毒自杀身亡。这不是侦探推理游戏，前期侦查基础材料过少，又丧失了案件调查权，姜伟业一筹莫展，渐入魔境，夜不能寐，困顿至极时入眠皆梦，梦里甚至化身张富权亲历了所有组合杀！
到最后，还是那个“眼线”一语惊醒梦中人，“姜所长，恭喜！破案了！凶手是熊英！”。姜伟业汹涌了滔天的愤怒，当即开了警车杀到分局，闯入二楼的局长办公室，撑在办公桌上，血红了眼将脸怼到局长面门前两公分处，咬牙嘶吼:“你还记得入警誓词咩？警察是为人民服务，不是为权贵服务！”
王局长毫不动容:“你龟儿子抽啥子疯！”甚至都没站起来。
“死人不会说话！”姜伟业往后挺直了身板，“可活人！警察！得有人格！”
王局长登时紫涨了脸，短粗肥胖的躯体像安了弹簧一样从皮椅上跳起，同时手中已迅捷抽出腰中的皮带往姜伟业脸上甩了过去！“锤子！”
可姜伟业更快！后退一步闪过，再后退两步助跑，登上桌子提了王局衣领往上，再次瞪着两公分处的那张脸，用普通话说:“你知道吗？你就是在养成一个冷血杀手！”
在王局长离开地面后，姜伟业只来得及说出这一句话，就被前后冲进来四五个警察制服在地！
王局坠落在椅子上，喘了气吼:“服从命令也是天职！你龟儿子懂个锤子！”……
姜伟业被架了出去。他沉着脸，昂首挺胸从窃窃私语的人群中走过，上了车，却瘫软在驾驶座上，趴向方向盘的那一刻，绝望的泪水奔涌而下………
第二周，坦然等待着处分通知的姜伟业，却等来了沙坪坝公安分局刑侦支队便衣侦查大队队长的任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