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虞之事

    在方明的床垫下，果然找到了熊英的刀。因为套了刀鞘，刀身上面凝固的血迹保存了下来，经鉴定比对，不出意料，是熊英与张富权的血。意外的是，刀身上还检验出了百草枯。

    随后，张富权尸检报告也出来了，报告称，送检尸体呈仰卧姿势，除与地面接触部分外尸表大面积烧伤，全身高度炭化。……烧伤部份无红斑、水疱，呼吸道、食道、胃内均未检出烟灰、炭末等沉积，亦无烧伤改变。四肢僵直，有癫痫样抽搐痕迹，腓肠肌、肱二头肌和腹直肌等显著挛缩。口鼻腔内，气管内均有食物残渣，判断为呕吐物。胃内容物及上述呕吐物中均检出酒精及毒鼠强成份。另，死者左上臂有长约11cm划伤，伤口深约15至2毫米，伤口深处血液及组织取样，检出百草枯药液成分。报告结论为:窒息死亡。死亡时间为3月15日20时30分至21时30分之间。判断起火时死者已无正常的人体感知反应，系死后被焚。不能排除毒鼠强毒发窒息或呕吐物堵塞呼吸道导致窒息死亡可能。因伤口形成时间较短，排除百草枯进入血液导致呼吸衰竭可能。

    另查明，现场地面散落的二个瓶盖及玻璃片系红星二锅头瓶盖及瓶身碎片，结合张富权的尸检报告，初步判断张富权饮用了掺有毒鼠强的白酒；行政楼值班室起火原因为电丝炉引燃压在搪瓷缸下的一角窗帘，接续引发整扇窗帘、桌椅木柜等家具起火，但尚不能确定是意外还是人为原因导致。基于此，结合法医鉴定结论及方明的陈述，熊英坠亡案纳入张富权案并案调查。经尸检，熊英右腿，左上臂均有刀伤，伤口处及血液中均检出百草枯成份。死因为坠楼造成的严重颅脑挫伤并大量失血。

    专案组就两案召开分析会时，组员们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大概分成两种意见，一是考虑熊英为犯罪嫌疑人，实施首次投毒(毒鼠強)行为后，为防止失手，在藏刀上涂抹了百草枯，准备直接杀死张富权或用浸毒刀具杀伤张富权，让其毒发后痛苦死去。在确认杀伤张富权后，熊英畏罪自杀或者因打斗中自己也被浸毒刀具刺伤而畏毒自杀。而受伤后的张富权喝下了有毒鼠強的二锅头毒发身亡。失火仅是意外引起。二是考虑方明为犯罪嫌疑人，在用浸毒刀具刺伤熊英后，将熊英推出窗外制造自杀假象或在与熊英打斗时趁其不备将其推出窗外；之后又刺伤张富权，并逼迫张富权喝下掺有毒鼠強的毒酒，确认其死亡后利用电丝炉纵火毁尸灭迹。当然，二者仅止于猜测。毒物来源，杀人动机等均有待查证。组长雷厉风行地根据两派意见将组员分成了两个小组，确定了各小组刑侦调查方向。

    令两小组成员大跌眼镜的是，经过第一轮拉网式走访筛查，确定熊英和方明均未曾在西政周边或沙坪坝购买过两种毒药，调查熊英，张富权和方明的周边关系时，仅三名学生分别看见过熊英在3月13日，14日和张富权发生过激烈争吵；方明与张富权本来并无任何交织，但其女友安静与张富权为同村老乡，有学生曾看见过三人在杨公桥同桌吃串串，未见任何争执。

    死者张富权原系驻扎于西政旁77133部队警侦连纠察队队长，转业至西政任保卫科科长，因部队经历喜欢学生称他为“张队长”。老家在夹江县双福镇双福村，父母均务农。未婚妻李茉香为村支书独女，年初曾因张富权“乱搞男女关系”大闹院长办公室。在其宿舍内搜查到多卷胶卷和多达二百多张照片，胶卷洗出照片与已有照片均系夜景模式强闪光所摄，主角均为“野合”的男女学生，初步判断摄于西政校内各角落及周边铁路、山林等隐蔽处。基于这一重大发现，就张富权所摄人物展开了第二轮筛查。因其中5张照片涉熊英，叶轻眉成为重点调查对象。三日后，沙坪坝清风杂货铺老板指认叶轻眉于3日12日购买了一瓶100毫升装百草枯；烈士墓综合市场一杂货铺老板指认叶轻眉于3月14日购买了一瓶20毫升装的毒鼠强。

    叶轻眉被传唤调查。根本没采取任何刑侦审讯手段，叶轻眉大睁着乌鸡红眼，披散着长及腰的黑森直发，像刚从坟墓里爬出的苍白而凄美的僵尸，撕哑着嗓子说:“警官，不用再到处找学生和老师调查了。熊英是我害死的。张队长是我教唆熊英毒杀的。”随后，叶轻眉平静而缓慢地向姜伟业陈述，张队长偷拍了熊英与她的性爱照片，并威胁二人要将照片公之于众以勒索钱财，甚至要求叶轻眉陪睡。叶轻眉在多次被勒索及逼迫后起了杀心，将100毫升百草枯分别兑入两瓶红星二锅头，请男友熊英伺机送予张队长品尝。因熊英性格温和而懦弱，曾表示拒绝，叶轻眉购买了毒鼠强，表示如熊英不从，将自尽在他面前，还大骂熊英是懦夫，这样活着不如去死！但她万万没想到，熊英会在毒杀张队长后跳楼自杀，这几日痛悔得不能自已。

    叶轻眉背了一个大挎包，装了换洗衣物及洗漱用品，做好了被拘留过夜的准备。可签字确认笔录无误后，姜伟业带着仿佛哭笑不得的表情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姜伟业苦恼地支了头，反复翻看方明与叶轻眉的询问笔录，感觉自己被这些大孩子给彻底整不会了！两人的陈述全都符合逻辑，但方明所述极戏剧化，叶轻眉所述与毒物检测不符；两个人的手法一致，都在用真假掺杂的叙事方式试图掩盖自己经历的真相，姜伟业想将自己直觉真实的若干陈述画面拼凑起来，却始终连一个符合逻辑的谋杀桥段都拼不完整！看到叶轻眉放在桌子上的毒鼠强，姜伟业突然闪过一丝灵感，不若先作排除，把与事实不符的部分确定下来，再设定其余为真，完成拼图。

    向小组长汇报了相关情况和想法，小组长立即委托了毒物检测。果然如姜伟业猜测，毒鼠强药瓶内并非原液，而是普通的茶水，只是因为承装过药液，有极微量的残毒。

    专案组紧急召开会议，由姜伟业作了分析报告，姜伟业认为，如果排除掉叶轻眉与方明陈述中确定不实部分，并假设其余陈述均是事实，再把两者的时间点与一致部分结合起来，即可得出以下还原情景:张富贵以艳照多次勒索熊叶二人(叶的陈述与方关于熊英卖血的陈述一致)，并逼叶轻眉就范，导致叶轻眉起了杀心，于3月12日购买了百草枯兑入白酒中要求熊英毒死张富权。因熊英胆怯拒绝后，叶于3月14日购买了毒鼠强以自杀相逼。熊英只好同意协助杀人。但因与张富权多次冲突，熊英并无法让张富权服下毒酒。左思右想，熊英决定将毒酒倒在毛巾上涂抹于刀刃，要么刺死张富权，要么刺伤他让他死于毒发的苦痛。这就是方明回寝室看见的一幕。之后，熊英刺杀张富权不成，各自都被毒刃所伤。方明捡起刀跟着熊英回寝室后，未问出究竟，遂下楼奔行政楼去查看。熊英知晓百草枯无药可救且毒发过程痛不欲生，选择跳楼自杀。在熊离开值班室后，张富权喝下了含有毒鼠强的毒酒。毒鼠强是叶轻眉买的，但并不是叶轻眉下的毒。她没必要将已使用完并兑入茶水的药瓶交给警察去证其罪，更没有必要在剧毒百草枯投放之后再施毒鼠强。她购得的毒鼠强肯定是被人偷换了，兑入了酒中。这个偷换之人，肯定既是叶轻眉周围的熟人，也是张富权信任的人。因张富权在室内已毒发死亡，电丝炉还未点燃窗帘，方明去行政楼时未听到响动、也未见异常，所以他走到正门口等下晚自习的同学好同打一把伞回寝室。当然，也存在另一种可能，方明系偷换毒鼠强的人，他事前早已将兑了毒鼠强的酒送给张富权。他跟着熊英回寝室后，可能已问明了原由，气急败坏决定找张富权质问，结果发现张已毒发身亡，隧制造意外假象从而毁尸灭迹。

    专案组讨论后，又补充了第三种可能，偷换毒鼠强的人另有其人，此人与叶轻眉和张富权均有仇恨，故欲毒杀张富权嫁祸于叶轻眉，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当方明发现张富权死亡时，误以为是刀伤处百草枯毒发致死，为袒护熊英与叶轻眉，纵火毁尸。只是没算计到有人会在短时间内发现火起报警，导致灭迹不成。

    也有个别一小组成员坚持之前观点，认为这是一起自产自销的凶杀。分析说，熊英深爱女友，不愿连累叶轻眉，想自担罪名。但性格胆小怯懦的他，担心武力上不能刺杀得逞，故做了万全准备，刀上抹了百草枯，又偷换了女友的毒鼠强兑入酒中。之后将毒酒送予张富权，同时伺机刺杀。确认张富权死亡之后，熊英回寝室跳楼自杀。判断方明尾随熊英之陈述全部属实，且叶轻眉所言也全部属实。

    专案组最后达成一致，先列方明作为嫌疑人，传讯到案调查。同时，密切调查叶轻眉周边，排查出同时与叶轻眉和张富权亲近或有仇怨之人。

    专案组紧锣密鼓地铺开了工作，全体组员热血沸腾，誓要助姜伟业47天内还原事实真相。可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拘留方明的第二天，专案组即被上级勒令解散。熊张两案交由原承办警官沙坪坝公安分局刑警队队长承办。同日，叶轻眉主动跨入警局……案情最终得以“水落石出”，案件在姜伟业的第46天“盖棺定论”:熊英毒杀张富权后跳楼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