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不期而遇
2023年的夏日,因了大运会的筹备,分外地紧张、躁动与刺激,正午烈日下众多的便衣警察让一切都很显得不寻常。她站在对面马路牙子上,依旧灿若星辰的眼眸,依旧刺向鬓角的剑眉,一袭淡蓝色的旗袍恰到好处地遮掩住了不再凹凸有致的线条,潇洒地垂在腿弯处,任热风飘摇……
小绿人开始一闪一闪地走动起来,丰腴的妇人促狭地笑着,“丰姿卓越”地逼近。是的,仿佛时光倒流,她促狭地笑着,风姿卓越地逼近……年方十九的艾久,站在西政女生宿舍铁栅门外,没能挪动分毫,任熊英和方明在耳边嘘声聒噪。和着铜铃般的蝉鸣,从斜坡顶部,她款款而下,逐渐压近。
“嗨,艾久!”她的大眼睛急速地扑闪着、热切着,又可笑地促狭着,像狐狸般魅惑。
“你是来找我吗?”不待回答,她银铃般的声音带着娇人的喘息急速地传入艾久的耳膜“我也是去找你。完美错过了!你是要和我说一样的话吗?我好喜欢你,你也是吗?你不准回答!听我说,今天是我们交往的第一天……”艾久的脑子嗡嗡地响,血迅速地涌上来,弥漫过脸颊与耳际。他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着叶轻眉一步步逼近,诧异地发现那细长坚挺的鼻梁上滑落下两道滚珠入河的汗流,顺着光亮鲜艳的唇角,以优美的弧度弯落而下。叶轻眉摇晃着马尾辫,微扬着头,已抵在面前,香汗淋漓,笑得有点僵硬,两颗虎牙反射着闪闪的白光。
艾久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吐出来的只有一个字:“不!”生硬、冷淡。熊英用胳膊肘狠怼了他一下“嗨!哥你干嘛呢”。艾久如长梦初醒,呢喃着“我没有,不是的……”居然狼狈后退半步,后背抵得铁栅门“哐”地一响。
叶轻眉速度地拉下了脸,又速度地轻扬嘴角“我告诉你,艾久!没什么挡得住我的!”她得意地晃动着她的马尾辫,闪亮着两颗小虎牙“青梅煮酒酒才浓!我不信我泡不到你!”旁若无人地扒拉开挡在小门洞外的熊英,叶轻眉雄纠纠气昂昂地跨过门坎,踩着细高跟扭着杨柳腰,香随人过。熊英有点晕眩,也不知是被薰着了还是被晃着了,快速转了个身抓住了栅栏,只听着艾久突然高亢的嗓音:“我说!你用错典故了!青梅煮酒是论英雄的,再说啦!青梅是用来下酒的,不是泡酒里煮的。”号称有一米七的方明原地突地跳起,“啪”一掌狠狠甩向艾久后脑勺,咬牙切齿:“你他妈装什么逼!”。
夏日的炎热,后脑勺的灼痛竟如此清晰,艾久呆立在当下,一如往昔。涌上来的血色又哗地一瞬间褪下,卡白如纸的脸把他内心的惊慌暴露无遗。
“艾久!真没想到今天会遇到你,你还好吗?怎么脸色这么差?!你不记得我了吧!我是叶轻眉啊!”
她依旧连珠炮地说着,急切地扑闪着大眼睛,微仰着头望着他。他惊诧地看向她的鼻梁,视线再微微下滑,两个小 巧的鼻翼堆积着细密的汗珠,头嗡嗡地响,他平生第二次感觉到了失聪。看着叶轻眉尖着丰润白皙的手指从香云纱拎包里抽出绣帕速度地往脸上轻拈了一遍,竟还是香奈儿5号的香气扑鼻。艾久往后退了半步,被盲道的纹路绊了个趔趄,方回过神来,听见叶轻眉喘着气急急的声音响起“热死了!走!你不忙的话,我们到咖啡厅里坐坐,叙叙旧!谁知道呢,梦还真是灵验……”
叶轻眉自顾自地闪过,以她挺直的雄纠纠的步伐,踩着细高跟,扭着不见腰的身板。艾久在后面跟着,不发一言,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梦里,被梦魇住了,喉咙干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啊!我说!”叶轻眉突然转身,“你怎么不说话呢!”
艾久收住脚。叶轻眉微弯着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哎哟!我不知道怎么了,一见你就高兴的!止不住地说!平常我不这样……”
艾久呆了呆,这个50岁的她,露出两个不再泛着光的虎牙,一如十八岁少女的羞涩之态,和她的年岁与气质完全不搭,简短利落的头发好似在蒸腾着雾气,让艾久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
还是不待他答话,叶轻眉兀自背过身去,挺拔地走着,这回,没说话。
艾久艰难地吞了口唾沫,继续随着。
“为什么这条路这么长”脑海里只涌出了这么一句话。
坐在临窗的卡座里,艾久把自己一米八六的身躯团成了一团,像个受了委屈的小男孩,手足无措。
叶轻眉点了两杯咖啡,一杯是卡布奇诺,另一杯还是卡布奇诺。背后是古旧小人书、连环画册琳琅满目的书架,同样怀旧版的丰润妇人,用戴着硕大蓝水翡翠戒指的食指轻敲着与这一切都很不搭的咖啡牒,优雅斜倚在扶手上,语速终于和缓了下来:“艾久,你还真是老样子!原来都说你出尘如仙,傲世而立;现在还是玉树临风,道貌岸然啊!”
艾久终于释然:“什么道貌岸然!你能不能用好词,说人话啊!”舒展开身躯,坐直了,艾久开始别扭地贫:“小师妹,多年不见,体态丰盈,贵气逼人哈!”
“噗!”叶轻眉嗤笑,“鬼!我是肥妈了,不懂节制,放任了,别讽刺我!”
搅着咖啡,叶轻眉顿了顿,抬眼定定看着艾久,正色道“你结婚了吗?有孩子了吧?”
“哎!这话问着了!我正准备一次性解决呢!孩子正在肚子里,打了b超,可惜!是儿子……”
两人像老同学一样寒暄起来,叶轻眉不出所料,刚毕业一年就跟个律师结了婚,七年之痒时生了大女儿,四十二岁响应党的号召生了小儿子,儿女双全。年轻时为了自己包青天的梦想打拼,官至庭长,等到2016年员额法官改革,因为老公的律师身份回避到后勤部门,混了个行政岗中层,每日做着“屎上雕花”的文字工作,等待退休。一切顺风顺水,幸福圆满,梦想成就后,自己拍着巴巴掌,等着重启第二幕戏剧人生。
艾久乏善可陈,毕业后辗转于几间律所,最终定了心,和老室友方明合伙开了间不大不小的律所,生意不错,有点小钱。唯一至亲85岁老母死于第一批新冠感染。艾久为老母遗言所动,终结单身生活,现臣服于陈小倩护士裙下,按艾久说法“等待着新的至亲现身”。
说着说着,天色暗下来,两人留了电话,加了微信,没有约饭,分别且分别有些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