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闯进了我的世界
随着袁天一慵懒的声音越飘越远，如钟声敲打方无尽的脑袋再次混沌，待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所住的房子里了，半梦半醒的方无尽呆站在客厅中央回溯了自己从杀人现场到冲进典当铺再到认识袁天一以及之后一切，总感觉自己做了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哎哎哎，阿尽，忘记和你说啦，魂书既已建成，你可以随时利用契约的共鸣和我交易，但是魂书的力量过于强大，这几天你的灵魂可能会有些虚弱，如果可以的话，尽量不要出门，当然，出于私心我已经把我的电话号码加到你的手机上啦～
听说你们还用什么微信，我还没弄懂，等下一次再说哈~那么作为第一笔交易的赠品，我直接把你送回家了哦，交易我已入账，至于典当物嘛，下一次见面我会向你索取的哦～晚安，好梦，我的阿尽～\"
袁天一低沉的声音再一次在脑海中响起，方无尽不甚清晰的脑袋恍惚着辨别袁天一到底说了什么。
此时的他五感刚刚回归，对于外界接受不良，略显迟钝，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立刻感受了一下身体状态，还好，没有太明显的不适。
出于谨慎，并没有太大幅度移动身体，而且他还担心袁天一在身旁观察着他，过了很久确定袁天一应该是走了，才彻底放松下神经。
一个晚上，自己从普通市民变成了变态杀人犯，世界观的碎裂，不过是短短几个小时的事情，回想起这一切，方无尽感到十分地疲惫。
虽然用言语加强暗示表示自己并不在乎，将自己描述成生人勿近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很害怕，人类对于未知总是存在恐惧的，这很正常，只是，亲身体验和想象总归是不同。
力量上的差距，地位的不平等都让方无尽感到无所适从，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想让袁天一看透他只是一个容易畏惧的普通人类，出于直觉，方无尽觉得一旦他展现了软弱怂这类情绪，袁天一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哪怕违反当铺规则。
袁天一这个人，似乎很厌烦一些很无趣的反应，为了验证，方无尽也改变了几次话术，经过多次试探，他能确定，袁天一不喜欢看软弱无能的人垂死挣扎的剧情，反而更喜闻乐见一些强硬的态度，比起欺辱本就弱小的蜉蝣，他似乎很乐意去打破一个坚强的人的外壳。
是一个习惯强势的人的特性。
无论是当铺的规矩，还是和方无尽签订魂书，眉宇间的抵触是一个人潜意识的表现，虽然袁天一掩饰的很好，但是不难看出，他比起履行契约更愿意打破规则，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最后还是签订了魂书。
一个喜欢超脱规则之外的怪人，被迫履行契约，而作为逼迫方的人，方无尽却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家，所以方无尽的所作所为相当于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并且意外地全身而退。
察觉到这点，方无尽认为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与其对其保持未知的恐惧，还不如手握主动权，反观当铺的一切，每个细枝末节都被反复斟酌，希望能从这一次经历中汲取经验，下一次继续薅羊毛，可能是狼毛吧。
带着笑意的方无尽怔愣了片刻，自己什么时候学会开玩笑了？开得起玩笑的一般不都是关系熟稔的朋友或者亲人吗？
袁天一这个人似乎有奇怪的魔力，不知不觉中，方无尽对他的好感度就在上升，热奶茶，自动烘干机，适当保持的安全距离，谈笑风声，像是温水煮青蛙，防备心下降不可避免。
现在的自己对于袁天一像是罹患斯德哥尔摩，区别是，对方并没有伤害自己，方无尽不禁想起了对方在签订契约前的那一个笑，是温柔的，属于人类的，善意的笑。
一切不符合身份的行为，都是为了降低自己的攻击性，用无害来包装自己，他不知袁天一这么做是为了什么，袁天一没必要如此，他有着能够完全掌控的力量，却没有用，而是和人类一样，用着谈判的技巧让人放松警惕。
很奇怪，方无尽甚至觉得他想像人类一样做事，可是这怎么可能，对于人类的鄙视分明刻在他骨子里，连无意识的动作都……
太多的违和感涌上心头，方无尽不得不停下探究的心，头突然很痛，魂书的后遗症似乎正在显现，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像是狂风暴雨中的小船，骤然被抛出水面又失控落下，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软长的睫毛轻轻煽动。
突然袭来的撕裂感让他支撑不住身躯，颤抖着跪在木地板上，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被痛感激出的泪水模糊了双眼，恍惚中他似乎看到屋中角落有一条人影，灰色格纹西装裤的长腿向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又僵在原地。
紧紧闭上双眼缓和数秒又再次睁开，角落里的身影已消失不见，痛苦也随着冷汗渐渐停滞，只剩呼吸间的沉重，和脑袋上依旧跳动的神经昭示着刚才转瞬即逝的疼痛。
不过这短暂的疼痛却也让他清醒，方无尽自父母双亡后，早已习惯游离在人际关系之外，但这并不代表他不知道什么样的笑是发自内心的，虽然稀少但他也曾得到过，袁天一给他的笑，跟他记忆里那张模糊的笑脸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温暖，和熙。
是真心的。
很多时候他只能从专业角度去分析，一个人的笑拉起的弧度，面部肌肉松弛程度，笑容维持时间长短，来判断这个人的笑是在表达什么情绪，是否虚假。
而袁天一出场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除却动作之外富有感情色彩的语言却总带着一种无法忽略的戏剧感，像是一个努力营造自己和人类拥有同一套感情系统，却在无意之间流露出对人类的鄙夷，演技顽劣的木偶。
而这样的人，却给了他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
袁天一为什么会对他微笑？他又是什么人，或者说他曾经是人吗？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他为什么会如此厌恶人类，却又开了一间为人类提供帮助的当铺？
是的，尽管袁天一将典当铺包装成坏人集聚地，但说到底这实际上是一所可以让人类了却心愿的方外之地。
风格如此割裂，所以让方无尽百般不解。
而被痛感刺激的大脑，此时反应过来，疑惑的点不止一二。
当初看到袁天一那张脸时为何会心绞痛甚至泪流满面，也让他不解。
就像是得了病，生理反应般自然。
他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案例。
那是他协助的第八个案子，犯罪嫌疑人有些特殊，在审讯期间展现出了不同特质，而且精神状况相当不稳定，经过基础判定，方无尽认为犯罪嫌疑人审讯期间出现明显精神失常状态，并不是心理疾病，因此建议机关尽快委托司法鉴定机构进行精神疾病鉴定。
当然也只是建议，至于会不会进行，要基于很多方面判定，而他能给出的是基于家装监控视频证据从心理学角度判断犯罪嫌疑人的行为是由于精神病理机制直接引起的，失去对自身行为辨认和控制的能力，演绎可能性为零。
后续案件他没有跟进，因此后来直到结案，方无尽才知道案件性质最终判定为精神病犯罪，且由于最后一位亲属外加监护人在其精神异常期间被杀害，丧失责任能力，不负刑事责任。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精神疾病患者犯罪，且被判无罪的案子，出于学术研究他申请了结案报告查看，里面最触目惊心地是这位精神分裂患者的自述，混乱不堪，很勉强才能抓住重点。
在描述这段的时候他仍然不知情自己患有精神分裂，他只是感谢上苍，让他遇到了奇迹。
他曾经是个花匠，有一个青梅竹马长大的恩爱妻子，两人都是从事花艺，可是一场噩梦带走了他的妻子，从那之后，家里的小花园也枯了，厨房也凉了下来，整个屋子都失去了人气。
那段日子他过得浑浑噩噩，然后突然某一天醒来，屋子里很亮堂而且飘着饭菜的香气，他迷茫中走到餐厅看到一个围着围裙的女人轻声哼着歌，僵在原地的自己，啊啊地发不出声音，嗓子苦涩地像是要闭合，而自己的心痛如刀绞，回过神来早已泪流满面，甚至不敢轻易接近，那是失而复得的痛苦，怕她如泡沫般破灭。
现在回想起来，方无尽一时无语，心理障碍已经让方无尽作为犯罪心理学专家足够难捱，再来一个精神分裂，想起被转送至精神疗养院管控的犯人，一阵慌乱，他无法判断自己是否患有精神分裂，今晚的一切，让他开始质疑自己。
医难自医。
胡思乱想下，方无尽下意识捻了一下手指，微微刺痛让他清醒，看着手上的伤疤，方无尽想起了袁天一的话，“生死相依”，生不休死不灭。
自己这辈子，唯一想要的不过是平淡，他只是想像个普通人一样，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自己这个冷淡的性子也不求有人相伴，在夕阳中终老罢了。
明明为了这个愿望，他早早地离开了师父的庇护，试着一个人上下班，吃饭回家。
现在看着，倒是不可求了。
“袁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