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苏家
“你是——”我惊呼。
“这位是兆惠将军的长子,公中佐领札兰泰,你们认识吗?”六哥停下笔,一脸好奇。
我回过神,礼貌地回道:“刚才在街上感谢大人出手相助。”
六哥沉下脸:“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公主被奸人纠缠,我无意路过,举手之劳。”扎兰泰一如先前遇见时那样,没什么表情。
我连忙续上话头:“没什么大碍,就是受到点惊吓罢了。”
六哥这才放心,继而数落我:“宁儿,你若想出宫找我,命人知会一声或多带点人手皆可,不能像这次这样掉以轻心了。”
“我哪敢劳烦你这尊大佛。”我心知六哥一如既往关心我,但碍于前几日的争执,不免阴阳怪气了两句,“你现在除了在钦天监测星距就是修年历,你都快不食人间烟火了!”
兴许是常年与天文、几何之流打交道的缘故,六哥极其不善言辞,面对我的咄咄逼人,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讪讪道:“有日子没见,你愈发伶牙俐齿了。”
我见有外人在场,没再对他继续抨击下去,索性站在一旁不愿开口。
他哭笑不得:“瞧见没,札兰泰,这是我亲妹妹。你也算她的救命恩人了。”
明显,六哥和札兰泰相熟。札兰泰面对六哥,语气温柔多了:“可别恭维我,莫说是谁,我看到了就不会置之不理。”
“你一向正义,难怪年纪轻轻便被委以重任。”六哥拍了拍他的肩。
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一介武将和一介文人能产生一种好兄弟之间的惺惺相惜,尤其六哥颇为酸腐,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不管如何,我见也见了,看也看了,就当任务完成了:“六哥,你今天有贵客在,我不多加叨扰了。”
“宁儿······”六哥见我要走,言辞闪烁,欲言又止。
我着急去苏宅,毕竟苏宅才是我此次出行的目的地,我示意他止步:“有什么话我们以后再说。”
自江南迁到北京,苏宅坐落在京畿不起眼的一条胡同里,它不像京城正经满族氏族的府邸一样庞大,也不像朝中新秀汉臣修筑的那般讲究,它就是一处普通的平民住所,因为,苏家上下也不过出了一个略有名气的后妃而已。
比起慧贤皇贵妃的父亲治水有功,我的外祖父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平民百姓。我额娘当年被人诬陷,皇阿玛并未追究外祖家的责任,是以苏家没有被牵连,无功无过,日子平淡。
我叩响大门,一颗脑袋探出来:“姑娘找谁?”
“我找苏老爷。”我把一袋铜钱塞到他手上,“就说艾宁求见。”
“您稍等。”他了然地把钱袋塞到衣襟里。不一会儿,他打开大门,招呼我道,“您往里面走,苏老爷正在里面候着你。”
苏宅外表简陋,里面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简约大方。小院子内开垦了一小块地,尚未到瓜熟蒂落之时,上面结着嫩绿的秧,我穿过小小的院落,看见堂前站着一位古稀老人,白发苍苍,正是我的外祖父。
“公主、真的是公主啊!”老人背着手,激动万分。他想向我行礼,被我眼疾手快地扶住。
“你不要这样,外祖父。”
“老爷子,谁来了······”另一位老婆婆晃晃悠悠地来到外祖父身边,见到我的一刹那,昏浊的眼球变得清明:“是丽好的女儿吗?”
当我听到额娘的闺名,视线被一片水雾蒙住,模模糊糊,看不清前方。
“是我······”我哽咽道,“我是永宁。”
“快,快去告诉嘉凤他们,四公主来了。”外祖母拉过我的手,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
“一会儿让你舅舅们过来看看你,天哪,我的外孙女,我一大把年纪竟能看见你。”外祖父悄悄抹泪。
血脉是这个世界上格外神奇的东西,我从来没有见过两位老人家,无形的手却把我们紧紧相连。血浓于水,我们第一次相见,已然没有任何隔阂和生疏。
额娘,这也是你留给我的馈赠吗?你把所有的幸运都传递给了我,我该如何感谢你呢,额娘。
待我坐在饭桌前,我俨然成为了这个家庭的一份子。我见到了大舅舅、大舅母、三舅舅,二舅舅和二舅母据说前几年南下做生意,而三舅舅还未娶亲。
“不知道公主莅临,有失远迎。”大舅母不安地搓搓手,她生着一张圆脸,眼尾刻上了岁月的痕迹,大舅舅更是老实巴交的模样,他们穿着质朴,不带一件装饰,我见他们日子过得清贫,神色一黯。
“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你们不要喊我公主了,叫我宁儿吧。”我说。
“宁儿······”三舅舅咀嚼这个称呼,他较他人年轻,相处更自然,“好,我们叫你宁儿。”
“老天呀,有生之年,我能见到丽好的一双儿女,我心满意足了。”外祖母念念有词。
“上天带走了我们的女儿,不幸中的万幸是留下了我的外孙和外孙女。”外祖父感慨。
“六哥来过吗?”我讶然。
“他自出宫后就寻到了这里,这些年时不时接济我们,哎,我和你其他舅舅都有手有脚,只要能见到他就足够了,哪能要他的钱呢。”三舅舅道。
六哥竟比我先一步找到外祖父家,且听三舅舅话中所指,他们走动颇为频繁,为什么这些六哥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是他叫我向前看,别追思过去的事情,是他叫我学会忘记,偏偏他所言和所行不尽相同,难道——他不似表面上那般不为所动?
六哥到底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都是些粗茶淡饭,比不得宫里。”说话间,大舅母端上几盘色泽极佳的饭菜。
“舅母,你做的茄子真香。”我欣喜地闻着桌上的饭菜香气,馋虫被勾了起来,民间的菜自然不如宫中用料讲究,但贵在手艺人的一片赤诚。
“快尝尝你舅母的手艺。”大舅舅将盘子往我面前推了推。
柴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炊烟袅袅,在一片祥和中,我突然觉得这样的温馨难能可贵。
我好像多了一个家。
“这是你额娘入宫前的闺阁,我们保留至今。”大舅舅领我来到了额娘的房间,这么多年,他们常常打扫,床上没有一丝灰尘。我想,额娘的童年一定很幸福,她是被全家人宠爱的孩子。
“额娘知道了会很开心。”
“看见你,我好像看见了丽好。”大舅舅摸了摸我的头,“你和她生得很像。”
“如果我能像额娘就好了。”我忍住泪意,“她很温柔,永远如春风般和煦,不轻易向他人发脾气,对待我们兄妹和蔼可亲,从不强迫我们做不喜欢的事······我没有遗传半分。”
就像额娘希望我忘却前尘,我执意追究到底。
感动之余,我想起此行最重要的事:“大舅舅,你知道我额娘入宫带的那个侍女是什么来历吗?”
额娘没那么大本事像别的妃嫔一样带好几人贴身侍奉,所以这些年就丹蕊一个人是她亲自领进宫里的。
大舅舅一愣,很快答道:“我们家极少买侍仆,现今只有门房一人,你说的那位姑娘,我记得很清楚,她和老娘相依为命,为了赚看病钱才卖身于我家,恰巧有王府选送汉女,我们就为丽好买下了她。”
“她原先住在哪呢?她家还有别人吗?”
大舅舅思索:“她老娘前些年就病逝了,我想着毕竟她在宫里无法尽孝,还帮她老娘订了口棺材,其余的亲人没有见过。”
“哦,对了,我听说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替她办了身后事。”
又是一条线索!
丹蕊没有结过对食,那个男人是谁?
我以为我可以很快找到证据,谁知我才窥探到冰山一角。
“宁儿,你是专程来问这个的吧?”大舅舅看穿了我的心思,温和一笑。
“不是!”我极力反驳。
“我和你外祖父他们······从来没有细究过你额娘如何故去。”他沉默片刻,对我道。
“舅舅,你希望知道真相吗?”我没头没脑地问道。
“这么多年,我们都安慰自己,她是生儿育女伤了根本,因病逝去。”他提及额娘,满是伤感,这么多年,纯妃在宫里被人遗忘得彻底,大概只有我和他们走不出来这悲切的丧母之痛、丧妹之痛、丧女之痛。
因为她是我们的亲人。
我握紧拳头:“我不想让真正的人逍遥法外。”一句话,已经昭示了未来所面临的困难。
哪怕这条路很危险,我也毫不犹豫地闯进去。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大舅舅拭去不经意溢出的泪花,“我也想给自己一个心安。”
“我知道我的性子像谁了,”我露出真挚的笑,“外甥像舅舅,我呀,像您。”
“宁儿,你这就走了吗?”大舅母见我出来,不舍地问。
“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你们保重好身体。”我与他们道别,但愿下一次见面不会太久远。
“要不要带点吃的走?”舅母问道,立刻被舅舅打断,“皇宫里应有尽有,怎么能让宁儿带咱们的剩菜呢。”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淳朴的人,让我的心饱满温暖,我不愿拂她的好意,笑道:“谁说的,宫里不会有舅母烧的茄子。”
舅母烧的茄子金黄酥脆,再与酱汁和青椒翻炒,别提多可口了。
“再见啦。”我挥了挥手。
临行前,我偷偷把身上的银子都放到桌上。
我坐上归宫的马车,仍念念不忘苏家给予我的温暖,慈祥的老人、可口的饭肴,关切我的舅父和舅母······我沉浸于此,久久不能回神。
带小齐子赶回永和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人在我门口哭哭啼啼,青衿和悠心面色不虞,我问:“发生什么了?”
那人直奔我而来,原来是金锁。
“永宁公主,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姐吧,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