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因果端倪
八月十五，今日乃是月夕，世俗百姓各家会齐聚一堂，各州各县会举行祭月仪式，祭拜月神，庆祝秋收，吃月饼，猜灯谜，等等习俗由来已久。
北地近几年灾祸不断，大多数百姓颗粒无收，于是他们放下锄头，拿起刀，修得杀人技，进山成凶贼。
即便如此，世人还是愿意祭月，祈求神灵保佑，希望早日度过灾难。
“呆子，吃月饼。”黄烟烟递过来一个豆沙月饼。
出了医馆后，二人走入街市，两旁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也只限于这几条街，太平县多数街市宅巷，早已空无一人。
顾慎行摇摇头，提剑走在来往的行人中，他此刻内心忧虑重重，哪里还有心情吃什么月饼。
“哼，不吃算了，我自己吃。”
黄烟烟容貌娇憨可爱惹人喜欢，淡黄衣裙穿在她身上，别有一番少女的纯真美丽。
见顾慎行忧虑浮于脸上，黄烟烟劝慰道：“想那么多作甚，天塌了自有个头高的顶着。”
“若是没有人顶呢？”顾慎行道。
“那便塌了呗！”黄烟烟眨一眨大眼睛。
真是个令人眼前一黑的答案，顾慎行无语至极，只好暗自思忖如何应对李铁。
黄烟烟小口吃着月饼，拐手一碰顾慎行手臂，道：“呆子，那山神庙可不简单的，你待会儿可得小心了。”
“如何不简单。”顾慎行奇道。
“传闻，那山神庙能显灵！”黄烟烟说话时，脸上煞有其事的透出几分神秘感。
“你听谁吹的。”顾慎行好笑道。
“可不是吹的，人家一心为你着想，你要记在心里呢！”黄烟烟举着月饼，比了个兰花指，扭腰摆臀，嗲声嗲气道。
“好好说话。”顾慎行皱眉。
黄烟烟见他经不起逗弄，不由以袖掩嘴吭哧一笑。
“唉！的确是能显灵的！”
旁边忽然窜出个人来，顶着一只乌青的右眼，颇有些滑稽可笑，正是那专业打理尸体的青年尸官。
黄烟烟瞧见此人，俏脸一寒，举起拳头要打。
那尸官慌忙避到顾慎行左边，讨饶道：“姑奶奶你怎么还打，我又没乱说话。”
“敢乱说试试。”黄烟烟眉眼含煞，举拳头威胁。
顾慎行瞥一眼尸官，尸官抱拳作揖道：“鄙人严落，严肃的严，磊落的落，太平县仵作，也负责打理陈尸铺，见过顾大公子。”
严落。
顾慎行回礼道：“严兄好，在下已拜入青元观，与顾家没有关系。”
严洛笑道：“怎会没有关系，今时不同往日，顾二公子平步青云，又得州府大人赏识，来年必定高中举人，可谓是一飞冲天了，顾大公子当年为了家人委身道观，二公子必定承情，不会忘记你的。”
“你倒是能说会道。”
顾慎行摇头失笑，下山一日有余，他脸上呆傻越发的少，整个人也渐渐变得开朗，加上三年认真听课学文，心无杂念，言谈举止间，时有文雅静气。
三人一同往县城外的方向走，后方人群里，有蓝衣道士跟来，也有跑江湖的武人。
更有黄府的几位仆役刀客。
顾慎行聊回山神庙，道：“你方才说，的确能显灵，可有什么说法？”
严落略作思忖，正色道：“山神庙，的确是显灵了，近一甲子来，一共显灵了三次。”
顾慎行示意他继续，三人边走边聊，后方跟来的人，也在偷偷倾听。
“第一次，始于六十年前，一柴夫上山砍柴，夜宿山神庙，睡梦中得山神传授道法，此人便是现如今县城太平医馆里的老郎中，张木耳。”
“第二次，始于四十年前，一妇人成婚多年无子，求山神赐子，一年后妇人诞下一男婴，取名，陈天赐，此人便是我们太平县的县太爷！”
“第三次，始于三年前，一农夫上山祈福，那年冬雪冷死人，农夫长子受饥冻而死，农夫家中贫寒求救无门，于是跪拜山神，祈求救子，子活，那孩子，名叫顾大力。”
顾大力！
顾慎行顿足，内心猛然一沉，慢慢转头看向左旁一身黑袍的严落，沙哑道：“我就是顾大力，父亲把我卖给青元观，青元观的大小姐给我改名，顾慎行，希望我谨言慎行。”
严落笑嘻嘻道：“猜到了，顾公子死而复生因祸得福，往后必定福运亨通。”
因祸得福么？
顾慎行抿嘴不语，注视严落半晌，移开目光。
所以三年多以前，我曾死过一次，可我脑子里却半点印象也没有，更不记得父亲带我去过山神庙。
顾慎行并起剑指，轻轻蹭着眉心。
“呆子，原来你是被山神救活的呀！”黄烟烟用手肘碰了碰顾慎行，眼里满是好奇之色，道：“山神一甲子显灵三次，怎地人家前两个，一个修道行医声名赫赫，一个跻身县令家财万贯，到了你这儿，便成了个一无所有的小木头呢！”
顾慎行道：“可能山神他老人家不喜欢我吧！”
黄烟烟奇道：“怎会呢，他都把你救活了，难不成你做了什么让山神不高兴的事情吗？”
“不知道。”顾慎行心情有些烦闷，想到自己的父亲，被葬在城外乱葬岗，心里更是憋得慌。
不行，等从山神庙回来，定要去找顾青蓝问个究竟，为何要把父亲葬在那种地方。
左旁的严落取出烟杆子，点燃烟斗，吧嗒吧嗒抽着，吞云吐雾间，道：“今日无事，我也去那庙里瞧瞧，看看是否真的那般玄奇，若是，我也祈福，保佑我多收尸体，多挣点钱。”
多收尸体？
顾慎行瞥他一眼。
黄烟烟举起拳头，美眸含煞瞪着严落，道：“姓严的，你要是敢为了挣钱，向山神做出那等祈福，本姑娘今天就打死你！你信不信？”
严落一耸肩膀做无辜状，道：“姑奶奶，我开个玩笑你至于嘛！”
黄烟烟抿嘴偏头，眨眨眼睛娇俏一笑，嗲声道：“人家也是跟你开玩笑的嘛！”
这嗲嗲的嗓音，听得顾慎行和严落表情僵住，同时一个激灵。
严落拱手义正言辞道：“我突然想起来铺子里还有尸体没给穿好内裤，我先回去了。”
转身拔腿就走。
这人倒也有趣，顾慎行为之一笑，肩膀伤口发出阵痛，他脸色一白，抿嘴咬牙忍住疼痛。
黄烟烟见状，关切道：“你还好吧？”
“没事。”顾慎行低声回应。
二人走出县城大门，后方一群人跟随过来，有人骑马扬鞭，惊起一阵烟尘，飞快掠过身旁。
四野荒芜万物凋零，一条光秃秃的大路，通往一座小山包，山不高也不陡，远远望去，那山包却是寸草不生，只有光秃秃的石壁，和些许黄土覆盖，看起来有些狰狞。
顾慎行提剑走在路边，黄烟烟伸手拽他袖子，悄声提醒道：“呆子，后面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顾慎行转身看去，十来个刀客同时顿足转身背对，指着荒野里的枯藤老树，信口胡扯，假装出门散步闲聊。
顾慎行拄剑而立，吼道：“你们几个是黄府的刀客吧，别再跟着我了，回去告诉顾青蓝，我与顾家已经没有关系，往后也不会再去麻烦他，无论他富贵贫寒，都与我无关。”
那群刀客听罢，纷纷走上前来，目光畏惧地看一眼顾慎行手中的剑，其中一人抱拳说道：“大公子，我等奉命前来保护，还请您莫要为难我等，倘若我们就此回去，惹得二公子不开心，定是死路一条。”
不开心，就要杀人？
顾慎行不知道弟弟这几年经历了什么，竟会变得这般狠辣残忍。
“好，你们跟着吧！”顾慎行不忍这群人因他枉死，只得点头答应。
众刀客听罢，齐齐抱拳道：“多谢大公子。”
转身再度朝山神庙出发，顾慎行心里越发觉得，弟弟的身影和面目，变得陌生。
人总是会变的，倘若周围的人都变了，而我却还和当年一样，他们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怪物呢！
顾慎行轻轻叹气，右手握紧剑柄，手心感受着冰冷的铁剑，不知为何，烦躁的内心居然因此平静下来。
此剑名曰无常，生死无常，天道无常，万物生、住、异、灭，皆悉无常。
山神庙到了，十丈方圆的小山包，山下停放马匹和马车，有奇装异服的人相继上山。
顾慎行提着黑不溜丢的铁剑，沿一条层层递进的石板路，朝着光秃秃的小山坡上走去，黄烟烟跟在身旁，身后是一众刀客。
顾慎行低声说道：“待会儿若是我与李铁动起手来，你站远点，他若知道你没死，定会怒而杀你。”
黄烟烟轻声应道：“嗯，我知道的，他与我们家有仇，我会小心的。”
顾慎行又回头看向那些刀客，说道：“此番一行，是我道观私事，与你们不相干，莫要胡乱掺和，白白浪费性命。”
众刀客心头一暖，各自苦涩一笑，心道你若啥也不说，我们还能偷工耍懒，你这般提醒了，我等要是不拼命，让你有了闪失，回到县城还不得被重罚。
众人心情各异，越过山坡，走上一片平坦的开阔地。
山神庙就建在山顶，由一根根滚圆的巨木搭建，四面悬挂厚厚的黄布帘子，顶上盖着瓦片。
山野远处有风吹来，掀动山神庙的布帘。
庙宇四周都站着人，或是看热闹，或是找机缘，或是想捡便宜，亦或是别有用心。
顾慎行提剑往正面的帘子走，黄烟烟正想跟来，顾慎行回头横她一眼，黄烟烟只得顿足，忧心道：“你小心点。”
顾慎行不做理会，继续往前。
四周围观的人见状，有人惊呼叫道：“快看，有人闯庙了！”
显然这群人里面，有人已经久候多时，但不知为何，却无人敢闯入这座庙。
“那人是谁，看起来面生啊！”一人道。
一人接话道：“看他面相年纪也不大，但衣着朴素，应该不是大门派的弟子。”
人群中一身穿湛蓝色束腰长裙的女修上前几步，道：“那人是我青元观的弟子，名叫顾慎行，很受我们大小姐看重。”
青元观的大小姐是谁？
李元贞。
传闻此女四年前来到青元观，乃是观主韩守拙的师侄，一身修为深不可测，且性格颇为邪性。
又有传闻，李元贞貌若天仙，胆敢直视过她面容的男子，无一不是被她挖掉了双眼，那些瞎子提起李元贞，各个又敬又怕，都道是：此生若能观她一眼，便是被挖掉眼睛，也无憾了。
众人听那女修之言，顿时惊奇连连，有人道：“此子竟能得李元贞赏识，他究竟有何本事？”
女修微笑道：“我师弟有何本事，尔等擦亮眼睛仔细瞧着，不就知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