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 章 五蕴皆空
玄奘听了她这番话后，心中暗自思忖。此时身处山上的香山寺，而这里恰巧又是观音菩萨的道场所在之地。俗话说得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或许这位女子真的是观音菩萨的化身也未可知啊。然而，如果就这样轻易相信了她的话，玄奘又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傻瓜。于是，他带着几分怀疑和讥讽的语气问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以这种微服私访的方式行走于人间，可曾看到过所谓的人间真实呢？”
女公子平静的回答：“看到了啊！”
玄奘扬手指向山上，语气激昂地问道：“敢问山上这座香山寺，庙宇宏大壮阔、画栋雕梁华美、斗拱交错繁复、檐牙高挑如啄、金碧辉煌瑰丽，难道这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佛之庄严吗？”
女公子平静地回答道：“并非佛之庄严。”
玄奘紧接着追问：“那么寺庙内设置香火炉接受众人供奉的香火、放置功德箱收取信徒们的钱财，在寺外还坐拥千顷肥沃良田，不仅无需缴纳赋税，而且每年都可稳定收取租金。不践行布施之德，反倒大行敛财之事，这难道称得上是佛之教化吗？”
“这也非佛之教化。”女公子依然面色不变地回答。
玄奘眼见这位自称为观音菩萨的人物似乎被自己的问题难住了，心中的斗志愈发旺盛起来。他目光灼灼地盯着上山的通道，看着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群，情绪愈发激动地发问：“面对这些源源不断上山来烧香拜佛许愿的香客，他们有的渴望升官发财、有的期盼早生贵子、有的渴求得到救赎摆脱苦难。既然你说你是观音大士，你真的能够做到有求必应吗？”
“不能做到有求必应。”
玄奘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屑一顾的冷笑：“既然如此，就算你真的是观音菩萨，又有什么意义？”
女公子面容平静，不喜不怒地回应道：“世间凡人皆难以摆脱贪嗔痴三毒的束缚。所谓佛法，旨在通过教化引导人们超脱尘世苦难。倘若仅仅依靠烧香拜佛便可轻易获得帮助，那岂不是助长了他们内心贪嗔痴的虚妄执念？至于你提及的那些寺庙中的僧侣，并未能真正展现出佛祖的威严庄重，也未能践行佛法的教义去度化众生，这并非佛法本身的过错，而是僧人们自身修行不足所致。他们未能领悟佛法的精髓要义，更未能肩负起弘扬佛法的神圣使命与功德。”
玄奘聆听完女公子的这番辩驳后，心中不禁对她生出一丝钦佩之情。特别是她为佛法所做的辩解以及巧妙地将自己置身事外的言辞，颇具语言艺术魅力。他暗自思忖着，这位女公子或许并不像表面那般简单。
“那么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他们领悟到佛法的精髓所在，并将其发扬光大呢？”
“自然是需要有人向他们诵经讲解、传播教义了。”
“这里不就是你传法的道场吗？为何还需要其他人来做这些事呢？”
“你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啊！我每天很忙的，肩负着许多重要的职责。三千个大千世界，三千个中千世界，还有三千个小千世界，以及十方天地之间的众多生灵，即使我拥有千手千眼，也是难以兼顾过来的呀。”
“既是如此，那我想请教一个问题。所谓的大千世界，我既看不见又摸不着。就拿我们目前所处的这个世界来说吧，到处都是战争肆虐、各行各业都衰败不堪、盗匪猖獗，老百姓已经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有些地方甚至是惨不忍睹、血流成河。敢问有什么办法可以拯救天下苍生，让他们摆脱苦难呢？”
女公子眼神深邃的说道：“人，生而受色、受、想、行、识之五蕴烦扰，倘能照见五蕴皆空，便可度一切苦厄，正所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唯有破除一切空与色之界限，领悟到你所感受的、你所想的、你所做的以及你的一切努力、记忆、思想、意识到头来都将是一场空…”
此时玄奘听着她喋喋不休地讲着那些空洞无物的话，内心的烦躁和焦虑愈发强烈，几乎快要患上躁郁症了。他再也无法忍受，急忙打断她说道：“打住打住！能否说些实际有用的呢？像你这般空空如也地说了一大通，究竟能解决什么问题呢？我此刻的肚子倒是空荡荡的，请你说些让人听得懂的话语吧。”
女公子对于玄奘的打断并未流露出丝毫不满的情绪，但玄奘却分明感受到她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随后，女公子目不转睛地凝视了玄奘片刻，缓缓说道：“若欲拯救天下苍生脱离苦难之海，则必须有人前往西天求取我佛大乘教法的真经，再将这些经书广泛传播开来，并大力弘扬其教义，如此方能普度众生。”
“那实在太过遥远且不切实际了，我所渴求知晓的乃是能够迅速奏效、行之有效的救人之法。”玄奘焦急地回应道。
女公子微微一笑，语气平静地回答：“待到某日你领悟了救人与渡人的差异，以及人与众生之间的关联之后，你自会领略到佛法的奥妙与伟大所在。”
玄奘此时对于这个女公子所讲的道理虽然感到有些轻蔑和不屑，但心里却也开始有些动摇，甚至有点真正地相信眼前这位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人物，可能真的是观音菩萨三十二相中之一。
女公子似乎再次看穿了玄奘心中所想，她的语气变得越发庄重起来：“我看你与我佛门有着莫大的缘分，而且具备成为佛门大德的慧根。倘若有一天你改变心意，想要归入佛门，可前往南海来寻我。”
玄奘听完这番话后，心中暗自思忖着。说他与佛门有缘，那岂不是一句废话？自他还在襁褓之中时便被送入金山寺出家为僧，一直到师父带他北上游历之前，他都认为自己的人生将会是与青灯古佛为伴，以打坐念经度日，别无他求。
然而正是从这次北上云游开始，所经历的点点滴滴，彻头彻尾地颠覆了他原有的世界观。他深深感到，日复一日地打坐念经敲木鱼简直就是在挥霍生命，他渴望让自己的存在变得更有价值，成为一个能拯救他人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英雄人物，而非浑浑噩噩、逆来顺受的行尸走肉。
当明确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后，玄奘满怀歉意地向女公子微微一笑，说道：“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女公子则露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年轻人往往喜欢把话讲得太满，但我坚信你迟早会来找我的。”
玄奘听闻此言，心中不禁暗自冷笑一声。为何世间所有功成名就之人都如此莫名其妙地充满自信？即便对方贵为观音菩萨又如何？脚长在自己身上，是否前去寻找她，难道自己还不心知肚明吗？不过此时此地，玄奘毕竟只是一介平凡之人，又有何资本与神佛界的卓越代表——观音菩萨争论不休呢？
女公子此刻也认为已无必要同玄奘继续交谈下去，于是站起身来辞别道：“好了，今日私访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下面的行程安排也很紧，没办法再与你闲聊了，那就此道别吧，待日后有机会到南海时再叙。”
玄奘微微一笑：“也许吧！”
女公子不再多言，她抬头凝望着天空，天空中忽然异彩纷呈、霞光万丈，于最为璀璨夺目之处，一辆由天马牵拉的华车从天而降。
玄奘被眼前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就在那一刹那间，他所能感受到的所有空间和时间都不复存在，周遭的人与物亦在瞬间幻化成无数细微渺小的颗粒状物体静止定格，仿若只需轻轻吹一口气便能将其尽数吹散。
天马华车落定后，女公子轻移莲步，姿态优雅地登上了马车。赶马车之人挥动手中的缰绳，那马车立刻腾空而起。紧接着，只见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那马车转瞬间便凭空消失不见。待光芒消散之后，整个世界都恢复了平静，仿佛之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然而，这一幕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玄奘眼前。他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地方，心中满是惊愕与疑惑。刚才所见到的一切对他来说，简直就像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境，但他清楚地知道，这绝非虚幻。他下意识地挠了挠头，试图从混乱的思绪中理出个头绪来。
此时此刻，只有摆在玄奘面前的那只已经空空如也的茶杯和装过桑葚的碟子，能够证明刚刚发生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