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章 萍水相逢的小鹿

    船靠岸后，玄奘与摆渡人李老汉挥手告别。他才走出没几步，天空中就开始飘起了零星的雨点。看这情形，一场大雨即将倾盆而下。和他一起摆渡的人们纷纷如鸟兽散，朝着不同的方向散去。

    玄奘由于对这里完全陌生，他只能沿着眼前的道路奔跑前进。大约跑了一里多路程，雨势变得越来越大。就在这时，他发现路边恰好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于是赶紧跑到树下躲避雨水。

    玄奘记得自己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突然看见一只半人高的小鹿正悄悄地从雨中走来，越走越近。当它靠近玄奘时，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走到他身旁半躺下。玄奘默默地端详着这只胆怯的小鹿，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小鹿竟然毫无征兆地开口说话，吓得玄奘一个踉跄摔倒在梧桐树叶遮盖范围之外的泥泞中。

    尽管雨水如瓢泼般不停地冲刷着他，但他仿佛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般。

    小鹿称呼玄奘为小师傅，问玄奘自己是否能够信任他，然后没等玄奘回答，就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每个人类都应该是值得信任的，可是他们却想着扒下我们的皮做衣服，吃我们的肉，有的还会把我们圈养起来割我们的鹿茸、放我们的血。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曾经生活的家园，就变成了人类竞相屠戮的狩猎场，曾经那个美丽祥和的山林，我们的鹿类族群栖居地，从此不再安宁了。我们虽然生为兽类，难道我们就只能是被狩猎的宿命吗？我不甘心，于是我尝试着努力改变这一切，而能够改变这一宿命的唯一途径，就是要修炼出能够超越其他兽类以及人类的法力，可是这又谈何容易呢！不过，在我们的族群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就是我们的一个先祖修炼成功了，并且拥有了超强法力。

    然而令人可悲的是，拥有如此强大法力的它，意味着已经超脱凡尘，不能再过问世俗之事，更不能用法力对付任何凡世的兽类，更不用说用来反抗人类了。可它修炼的初衷，本是为了帮助族类摆脱被追逐狩猎的命运。更为奇葩的是，如果它能在看到自己的族类被狩猎、追杀时，做到超然于外、心静如水，就算修炼圆满，从此便能进入仙道。只可惜，我的先祖在看到族类被追杀狩猎时，终究无法达到置身事外的境界。它利用法力保护了族类，并在对抗中大开杀戒。于是，它被判坠入魔道，沦为妖类。而此时，那些站在食物链之外，肩负着维护整个宇宙运转规则的神仙圣佛们，也不知道是谁赋予了他们这样的职责，便开启了他们的打怪模式。就这样，我的先祖在他们的追剿下，从此杳无音讯。”

    小鹿说到此处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心中的压抑尽数吐出一般，然后它继续说道：“那是一段遥远却又清晰的记忆，至今仍历历在目。大约在三百多年之前，我曾有幸在山林之中，悄然旁听嵇上人向众多弟子传授道义法门。当时，上人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晨钟暮鼓般敲打着我的心灵，让我对修炼之路有了初步的领悟。而当上人最后弹奏起那曲无上仙乐时，更是如同一股清泉注入我的体内，令我的形体、精神与气息在瞬间融会贯通，化为一体。自那时起，我便每日汲取着天地间的灵气，吞噬着寒冷的泉水和甘甜的露水，不断淬炼自己的身体和灵魂。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掌握了一些神奇的法力，比如操控风的方向力度使其飞速流动、将落叶转化为锋利的刀刃、凝聚水流形成坚硬的柱子等等。也就是传说中的落叶分刀、凝水遁柱。不仅如此，我还慢慢地学会了理解并表达人类以及其他兽类的语言，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幻为人形。那时的我，满心欢喜，以为距离得道成仙已经不远，只需再假以时日，必定能够登上仙境之巅。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就在五天前，一场针对我们族群的围猎杀戮再度拉开帷幕。”说到这里，小鹿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伤和无奈。

    小鹿说到这里，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低沉和沙哑，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压抑着它的情感。它停顿了片刻，深吸一口气，然后继续说道：“当时，面对那场惨绝人寰的杀戮，我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痛苦。看着自己的族类被残忍地捕杀，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于是，我不得不施展出我所拥有的法力，在那些围猎者面前展示了飞叶成刀的绝技。然而，我并没有将刀刃直接落在他们身上，因为我的初衷仅仅是希望能够吓唬住他们，让他们停止对我族人的伤害。

    可是，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当他们目睹到一头会施法术的鹿时，不仅没有丝毫畏惧之心，反而像是发现了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对我展开了更为疯狂的追逐和围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原本想要保护族群的我，转眼间变成了族群全力保护的对象。在那惊心动魄的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无助。

    最终，趁着捕猎者们被其他事物分散注意力的瞬间，我竭尽全力变幻成人类的形态，才侥幸逃脱了他们的追捕。”

    小鹿说到此处，眼泪已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那泪水仿佛无穷无尽，源源不绝。玄奘虽然还躺在雨地里，但雨水却无法阻挡住他凝视小鹿的目光。

    小鹿的内心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它颤抖着声音继续说道：“我如今正处于坠入魔道的边缘，每一刻都在痛苦地挣扎。这几日来，我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之中，无法自拔。那些可恨的飞刀为何没有击中那帮可恶的围猎者们！如果它们能够命中目标，我的族群就不会因为我而惨遭灭亡……”

    听完小鹿的故事，玄奘艰难地从雨地里缓缓爬起，他想要给予小鹿一个温暖的拥抱，以抚慰它受伤的心灵。然而，当他准备伸出双臂时，却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全身上下的衣物早已被雨水浸透，从里到外，没有一处干燥的地方。

    不知何时，雨停了，小鹿最后深深地看了玄奘一眼，没有再说任何话语，然后步履蹒跚地向南而去。

    望着小鹿渐行渐远的身影，玄奘的内心既惊讶又震撼，同时又有些困惑。他惊讶于一只动物居然能够开口说话，还能幻化成人形，这世界究竟是多么神奇啊！而震撼则源于这个世界竟然如此残酷且不可理喻，小鹿苦苦追寻的救赎，竟然要建立在巨大的痛苦折磨之上，然后还要若无其事地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世间怎会有如此规则！

    最后，令他感到更困惑的是，小鹿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为何要向他讲述自己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