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故地重游
杨绣不知道顾警官跟陈烟说了些什么,自那天起,她就不再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她开始主动打扫家里的卫生,自己研发新的菜式,还在网上买了好些读研需要的二手书籍,说是想要提前预习这个自己本科阶段没有接触过的专业课程。
她好像开始尝试把自己的生活扳回正轨,尽管这突然间的转变会让人感觉有些别扭。
作为陈烟的发小,在陈烟家出事的那些时日里,罗也一直帮着跑前跑后,这几天终于抽出时间,跟妈妈一起把自己家卖老房子的事情收了尾。
回恒州前,他还是放心不下陈烟,专程跑来看她。
“陈烟!”
陈烟这会儿正在阳台上晾衣服,罗也在下面喊了一声她就听见了,打开窗户把头露了出来。
“停!”
罗也刚张嘴准备喊第二声,就被陈烟打住了。
“你干什么?”
小时候罗也每次来找陈烟都是这样一直在楼下扯着大嗓门喊她,搞得周围的邻居都知道他俩是经常一起出去玩的玩伴。
“出来玩啊。”罗也仰着头冲她笑道,那笑容和童年时的样子真是一点儿没差。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现在他已经长成个帅小伙了,再这么对着陈烟笑,就算陈烟不觉得有什么,街坊邻居看去了也会叫人说闲话。
“玩什么?”
“跳房子,弹玻璃珠,过家家。”
陈烟无奈。
刹那间,他们四周流动着的光阴仿佛回溯到了十一年前,他们还在上小学的那个暑假。那个时候的天气又闷又热,但是罗也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准点出现在陈烟家的楼下。俩人一个暑假在外面玩下来,开学前能双双被晒成煤炭。
“等我一会儿。我晾完衣服就下去。”
陈烟把手上的活收拾完,站到镜子面前简单地理了理头发,提起鞋跟儿匆忙下楼。
“怎么这么磨叽啊?”
这也是罗也小时候经常抱怨的一句话。
陈烟从单元门走出来,绕过他径直往外走,“你什么意思?今天玩怀旧版角色扮演?”
“家里的事终于弄完了,走之前来见你一面。”
“你要走?去哪?”
“当然是去上班啊。陈烟,你忘了咱们是一届的。你大学毕业保研了,我可没有。”
“差点忘了,抱歉。”陈烟尴尬地笑了笑,“当警察吗?”
“当然,读警察学校出来不当警察当什么?”
“那你这工作算是包分配了?”
“铁饭碗,能吃到退休的那种。”罗也得意地挑眉,一把拉过陈烟就把她压在了臂弯下,“以后你可能还得指着我罩你呢!”
陈烟被他压得弯下身去,“什么意思?你在恒州工作?”
“嗯哼!”
“可以啊你!”对答间,她一个转身,巧妙逃脱了他的钳制,“那你可得好好干,争取早日升职。免得到时候我真遇到了什么麻烦,有求于你,你又说你做不了主。”
“这你就是小瞧我了吧!告诉你一个秘密。”罗也一脸神秘地凑近,“我也有人罩。”
“关系户啊。”陈烟的脸上很快就爬上了鄙夷的神色,“怪不得能进恒州警厅,那可是省会的总警察局。”
“切,你想多了,我说的罩我的人,是我实习的时候带我的队长。实习的时候王队就挺照顾我的,现在工作我又被分到他们队了,等我过去了之后,我就跟着他一起去办大案子。”
罗也兴冲冲地说完,在陈烟面前把手一摊,“手机给我。”
“干什么?”
陈烟摸不着头脑,把手机递给了罗也。
“解锁。”
“你先说你要干什么。”
陈烟刚把手机的密码输进去,手机就又被罗也抢了过去。
只见他双手握着手机,在上面戳了十几下,然后他的兜里就响起了一串来电铃声。
“这是我的号码。等你开学了,有事找我就给我打电话。”
“有事才能找你?那我宁愿永远不会陷入需要给你打电话求助的窘境。”陈烟一边笑着,心里一边犯嘀咕。
“嘿——算了,这也不怪你。毕竟你可是从幼儿园到大学都没有离开过理安市的人,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你自然不会懂。等你到了恒州,就知道身在陌生的城市,能有一个发小在身边是一件多幸福的事咯!”
陈烟和罗也一路上打打闹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以前念小学的学校。
“你还记得咱们以前是哪个班的吗?”
两个人趁着暑假学校没人,背着保安偷偷翻墙进去,在楼层之间穿梭着。
“怎么可能不记得?”虽然距离小学毕业已经十年过去了,但这毕竟是每个人学生生涯开始的地方,肯定会留下记忆深刻的。
陈烟倒着在走廊上迈着步子,不知不觉脚步轻快了起来,最后她在一道门前停下。
“当当!六年级一班。”陈烟张开双臂,在门牌旁摆动着手指,像是在做什么成果展示。
他们学校每个班级的位置都是固定的,所以每到升学的时候,老师都要组织同学们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搬着桌椅板凳“举家搬迁”。
“最后一个学年上课的教室,就是这一间啦!”
陈烟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看着那块金色的门牌若有所思。“这块牌子原来这么矮啊……我记得以前都得仰着头看呢。”
罗也笑道:“还不是你以前长得太矮了,小豆子。”
“打住啊,打住。”陈烟翻了个白眼,“以后这种黑称就不要再提了。我现在可是有一米六八呢!”
“是吗?你有一米六八?”罗也故意上扬了语调,一脸不相信。
“不信站过来比比!”陈烟当了真,把背挺的板直靠在墙上。
罗也觉着好笑,又不想扫了她难得的兴致,走过去挨着她倚在墙上,掏出手机举在两人面前。
“为庆祝十年后的故地重游,来张合影吧!”
相机的画框正好把两人和那金灿灿的门牌框在一起,陈烟找好角度,下令道:“可以了。”
“得嘞!”
“咔嚓!”一声,罗也按下快门,两个人灿烂的笑容在此刻定格。
他们俩在学校里兜兜转转了好一阵,直至暮色降临。
陈烟和罗也并肩坐在操场中间的草皮地里,任由橙黄色的夕阳光打在脸上,暖洋洋的。
“罗也,你觉得我是一个好人吗?”陈烟抱着双膝,淡然地注视着落日余晖消散的地方。
“我觉得你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为什么?”
“因为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会给出什么答案了,而你内心的想法一定与我相反。”
被看穿了,陈烟的嘴角弯了弯。
罗也大学四年一定在心理学上下了不少功夫,才能在与她的交流中这样游刃有余。
“我觉得你很好。”罗也逗她。
“可是我不这样觉得。”陈烟顺着他的逻辑反驳。
两人对视一眼,都憋不住笑出了声。
紧接着又是一阵安静。
“我一直以为我会永远做‘正义’的事,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曾以为我的眼里容不得一粒沙,我以为我会一直有勇气去跟‘邪恶’抗衡。”
“但是我错了,在绝对的‘恶’面前,我却退缩了。”
“我可以找出很多关于我为什么会退缩的理由,可是我也清楚地知道,那些都是借口,是我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懦弱而找的借口。”
“我任由‘恶’带走了我的父亲,而我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所以我不能算作一个好人。”
陈烟话音落下许久,罗也才反问。
“那你觉得你是一个坏人吗?”
“如果按照你的标准,纯白的颜料里掺入了一点点黑色,纵使表面上看起来这片白一点变化也没有,它也不能再被称为白色了。”
“可是很显然,它也不是黑色。”
“其实世界上几乎所有人都处于非黑非白的灰色地带。人只要有情感,就不可能是无懈可击的,没有人能够守住自己的本色。”
“谢谢你安慰我。”
“我没有在安慰你。”罗也起身,指着天边即将消失的余光,“你看到那条线了吗?”
“地球上那一圈晨昏线会略过我们每一个人,虽然在自然规律上我们会被动地重复经历白天和夜晚,但是作为一个人,如果你此时正处于灰色地带,那你将比白色更容易接近黑,也将比黑色更容易接近白。”
“你现在的选择空间反而是最广的,你会怎么选?”
罗也朝坐着的陈烟伸出手。
陈烟顺势握住,借力站了起来。“我选择无限接近白。”
“你的行动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罗也笑着,突然后退一步,将手比作手枪,指着陈烟的脑门。
“我以前没得选择,现在我也想当一个好人。”
“啪!”
罗也模拟的枪声把陈烟逗得开怀大笑。
“谁家枪声是这样啊?难道不是‘嘭’吗?”
“是吗?那重来,你别笑了,我再来一遍。你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啊!”
“我才不来呢,不陪你玩无间道。”
逛完学校,罗也提出要去吃烧烤,陈烟虽然不是很情愿,但今天心情难得的不错,又念在是和他在理安市的最后一次见面,就陪着他一起去了。
等烧烤的间隙,陈烟的手机突然开始不停地弹出新消息的提示音。她打开一看,发现原来是研究生导师把她拉进了新建的小组聊天群。群里的同门做完自我介绍之后,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聊天。
陈烟也在输入框里简单地打了几行字介绍自己,点击发送。
“跟谁聊天呢?”罗也抓着一把烤串走了过来。
“组里的群消息。”陈烟把手机揣回兜里,不打算加入他们。她朝罗也伸出手,罗也则故作惊讶,“你也要吃啊?你不是不吃烧烤吗?我只烤了我自己想吃的。”
“你”陈烟的手停在半空中,伸出去抢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
想让她尴尬?她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受了欺负只知道哭的小胖妞了。
陈烟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转身就走。
“哎呀哎呀!我开玩笑的。”罗也见她生气了,连忙几步追了上去,掰开陈烟握紧的拳头,把手里的一把烤串都塞给了她,“都是你的,这些都是你的。”
陈烟没忍住,笑了。
“罗也,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了还能跟小时候一模一样的?”
之前在升学宴上,陈烟看到他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任由阳光洒在身上的那副景象,还以为许多年不见,曾经的顽皮小子已经变成了成熟稳重的男人了。
没想到那天他的沉稳是有几分再次重逢的生分在的,临走前可算是原形毕露了一回。
“因为你在我眼里一直是小豆子啊——所以以前跟你一起玩的我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
一米八几的男人肉麻起来,真是癞蛤蟆听了疙瘩都要掉一地。
陈烟假装身体不适,浑身抖了一下。
不过这样熟悉的感觉,确实能够让陈烟感觉更自在。
“我都说了禁止再叫我小豆子!你……”
“你们研究生导师现在就开始压榨你们了?”罗也紧急岔开话题,从陈烟手里抽出一串烤五花肉。
“没有啊,她可能只是想让同学们提前相互认识一下。”
“那你什么时候去恒州?”
“九月初?大学开学的时候吧”
路灯下,两个人影肩并着肩,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陈烟今晚和罗也聊了很多,从初中聊到大学。
罗也在她心目中,逐渐从母亲口中那只言片语搭建出来的扁平形象变得鲜活起来。
她也跟他说了很多自己这些年经历的故事,包括她高三时是怎么被美术老师选中,强烈推荐走艺术这条道路的,又包括她是怎么凭借着天赋,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拿到了和画龄三年的同学一样的艺考分数的。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分享的所有故事都在大学的最后一学年戛然而止,之后发生的事情,两人彼此心照不宣,谁都没有再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