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尸体
一路上，陈烟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她只记得自己在警车上听到了“涉案”、“逃逸”、“跳河”等词汇。
警方根据货车的车牌号查到了车主的信息，上午又在河下游的滩涂上找到了一具裸尸。因为一些原因，尸体的面孔已经无法辨认，所有的衣物又都被人拿走，警察只能请他的家属过去确认死者的身份。
那躺着的人被人从停尸房的箱柜里拉出来的时候，即使全身盖着白布，陈烟也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形
一旁的警察拍了拍陈烟的肩膀，嘴巴一张一合地似乎是在对她说些什么，但此时陈烟的世界里充斥着耳鸣的声音，什么也听不清楚。
只见床架旁的警察掀开了白布的一角，将躺着那人的手臂露了出来。
黝黑粗壮的手臂上纹着的歪歪扭扭的两个“烟”字，是陈烟再熟悉不过的标识——那是幼儿时期的她练习写自己名字的时候，用水彩笔在陈铺良右臂上画的。后来陈铺良为了留作纪念，专门找了个纹身店，一笔一画照着那稚嫩的字体纹了个图案。
妈妈看到那纹身，已经跪倒在了尸体旁哭到近乎昏厥，而陈烟则是在一旁愣愣地看着那两个字。
昨晚父亲驾车离去时她心里那份压抑感，再次席卷而来，让她连喘息都有些困难。
警察看陈烟相比之下还算镇定的样子，让她先把她妈妈搀扶出去。
打车跟到医院的张叔和罗也等人此时也匆忙跑赶了过来，看到陈烟和杨绣的面色，到底是什么事，心里大概也猜到了七八分。
“什么情况啊警察同志？老陈怎么了？我看一眼呢？”
张叔说着就往里面走，手中的皮包没拿稳掉在了地上，他都不管不顾。
是啊
总要让她再见一面吧，只给看一节手臂算什么？
张叔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门外的两名警员都忙着拦住他，无暇顾及其他。陈烟把杨绣扶到门外的座位后，便像一头失控了的小狮子一样，再次冲进房间，一把掀开了盖在尸体上的白布。
虽然一旁守着的警员身手迅速，几乎在尸体面部暴露出来的下一秒就又将白布扯了回去，但是陈烟还是看到了。
那将是她这辈子看到过的最骇人的景象。
尸体脸上的皮肤像是被人整张扒掉一样，皮肉分离的边缘还残留着撕扯的痕迹。头颅上那双眼睛因为没有了眼皮的包裹，黑漆漆的瞳仁犹如一滩死水，直勾勾地盯着陈烟，里面好似有什么鬼魅一般吸取着陈烟的魂魄。尸体颈部还有一道很深的割痕，血肉模糊的口子就那样张开着，气管和喉管的断裂处留着张开的圆孔，就像是一张大嘴里长满了参差不齐的牙齿。
恍惚间，陈烟看着那大嘴一张一合，仿佛想要代替这尸体的主人说出他临终前未说出口的话。
经历了这样血腥残暴的视觉冲击，陈烟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掐住一般，吸入不了一丝一毫的氧气。
很快，她就眼前一黑，晕倒在了地上。
“陈烟——”
醒来的时候，陈烟耳边一直回荡着刚刚罗也那声呼喊。
医院给她安排了一个临时的病房，此时的她躺在病床上，仿佛灵魂被抽干，面色毫无生气。
罗也和妈妈一直守在她旁边，一同守着的还有两位警察。
“烟烟，烟烟……”妈妈见陈烟醒了，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臂膀。
“我去叫医生来看一下。”年纪稍微年轻一点的那位警察走出病房，没过一会儿就将医生带了进来。
医生用小手电照了照陈烟的眼睛，又看了一下旁边的检测仪，敲开了一瓶葡萄糖让她喝掉。
“没什么大碍。就是受惊引起的短暂性昏厥，现在先补充一些糖分，等精神恢复了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离开后，病床旁的中年警察翻开记录册，说道：“陈小姐，你放心。我们警方已经针对该起案件展开了侦破行动，为了能够尽快将犯人绳之以法，我这边有几个问题需要您回答，希望你能把你知道的线索都告诉我们。”
“好。”陈烟机械地应答着，双眼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你父亲出事前你有见过他吗？”
“见过。”陈烟咽了口口水，声音有些哽咽。病床旁坐着的杨绣听到她的回答后捏紧了她的手，似乎是在期盼听到更多有关丈夫的讯息。
“几点钟？在哪里见的？”
“十二点左右，晨光路的有嘉便利店。”
警员飞速在本子上做着登记。
“他来找你做什么？”
“他是他只是路过进来买了水和烟。”回答这些问题，无疑是让她又将与父亲生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情景事无巨细地回想起来。那日两人对话的场景再次浮现在她眼前，陈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细心的罗也见状连忙拿起床头柜上的纸包，抽出几张递给陈烟。
警员顿了顿，还是继续他的提问。
“他走之前有跟你说过什么吗？比如他要去哪？去干什么？”
陈烟摇头。
自打她记事起，父亲就以帮人拉货为生，他这份工作是他们家唯一的收入来源。高中时陈烟由于偏科严重，在老师的劝说下转为美术生，学业上开销变大，妈妈才开始入手做一些手工活儿补贴家用。
陈铺良是一个典型的大男子主义，认为女人出来挣钱会让自己丢面子，还因此跟杨绣吵过几次，陈烟气不过，一考上大学就瞒着他开始打工挣钱，想要自己承担自己的学杂费和生活费。
“你跟你父亲关系怎么样？”
陈烟没想到警察会突然问这个，先是一愣，然后回想起昨晚陈铺良小心翼翼地问自己喜不喜欢他买的香水的样子，以及自己对他冷漠且不耐烦的态度，委屈和懊悔感瞬间涌上心头，竟克制不住干呕了起来。
罗也眼疾手快地把垃圾桶拿过来接着，但陈烟什么也没吐出来，毕竟她昨天晚饭过后就再也没有吃过东西了。
警察看她这个情况也不适合继续做笔录了，只得站起身，“今天还是先了解到这吧。我是负责这起案件的顾警官，顾顺桦，你们后面如果想起了什么跟本案件有关的讯息，可以随时联系我。”话毕，他从册子里抽出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放在了病床旁边的床头柜上。
“等一下。”
陈烟强忍着喉管的不适，叫住警察。
“是又想起什么了吗？”顾警官又打开那本册子，准备记录。
“跟他一起的人呢？抓到了吗？还是也死了？”陈烟这句反问让警察不由得惊喜，这正是他刚才还没有问完的问题，他追问道：“你看到另一个同行者了？你认识他吗？”
陈烟点头。
昨晚坐在货车副驾上那个男人，陈烟当时就觉得有些眼熟，回到寝室后才想起来他是谁。
“老鱼他们都叫他老鱼，他是集市上卖鱼的。集市东门走进去，右手边挂着一个蓝色卡通鱼头的铺子就是他的。大概是”陈烟闭上眼，似乎是在脑海里重新走了一遍集市的路线，“大概是第七个摊位。昨天晚上我爸爸买东西的时候，老鱼就在副驾的位置上！我看得很清楚！”
听到这个名字，顾警官记录的手短暂的停了一下，随后还是认真将陈烟的话记录在了本子上。
“好。您提供的线索我们已经了解，之后我们会结合这些信息进行调查，非常感谢您的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