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先天道体依旧非常给力,萧虔风醒来时身上细碎的伤口已经愈合大半,但是遮覆盲眼的缎带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刚才的一切好像都结束了。
天镜湖碧波万顷,风平浪静。
萧虔风试着动了动,但是身后拥着他的双臂钳地极紧,着实有些挣不开。
那条银白色的锁链还留在凡烨的左手上。
萧虔风没留手,一肘向后捣了过去。
凡烨惊醒,转瞬的迟疑后,还是将怀中的人松开。
重获自由的萧虔风没着急站起身,先是活动了一下受了伤的手臂,随后拉过凡烨的手,搭上脉门检查了起来。
凡烨浑身一颤。
“怎么了?”指间脉息大乱,萧虔风莫名其妙地抬头。
四目相接一瞬,凡烨匆匆扭头闪躲,垂着眸,紧抿着唇,还试着抽回被握着的手。
“刚才那个人呢?”萧虔风问。
“他……我把他杀了。”
凡烨低着头,像是自知犯了错的小孩,正在等待责骂。
他也知道这番说辞很古怪。
他如今的身份不过是个金丹期的人族,怎么可能杀了那个风聿操控的傀儡。
可是他没法对萧虔风说谎。
萧虔风不置一词,神色很淡,“没事,其实他也不会真杀了我的,他只是嘴巴坏。”
“你都听到了吧,他是风聿,他叫我哥哥,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的吧?”
风聿是魔域二皇子。
魔域二皇子有且只有一位哥哥。
那是魔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的所有者。
凡烨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冷峭的寒意,没有回话。
他当然知道。
毋庸置疑,萧虔风就是那位声名显赫的魔域太子。
就连那枚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权力的戒指,也被此代魔尊赐给了他的长子萧虔风。
甚至魔尊还下令见此戒如魔尊亲至,如有人敢不从,任其处置。
可这对父子之间实在是太过和谐融洽了,毫无猜忌怀疑,彼此之间的信任与认同甚至到了让人感到不正常的地步。
很多在权力巅峰极为敏感的差事,魔尊也会下令让萧虔风出面处理,而他也确实是纯纯坏种,盲目遵从魔尊所有的命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们在行事上协同一致,永远保持着诡异的统一。
他曾经也觉得奇怪。
但是他没有多问。
因为萧虔风告诉他,“要乖。”
那他就一定会乖。
这么多可疑之处,他一直跟在萧虔风的身边,却从未怀疑过。
他愚蠢,他偏执,他自大,他就是不肯亲自问问萧虔风,那些事真的是他自愿做的吗?他真的就像别人所说的一样是没有感情的怪物吗?
明明他才是这么多年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的人。
可是就连他也不信他。
他还害死了他。
凡烨死命盯着脚边的青草,生怕自己只要抬头就会被萧虔风看到红了一圈的眼睛。
爱哭的人软弱。
可萧虔风不喜欢软弱的人。
他付出了这么多,好不容易才再次回到萧虔风的身边。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萧虔风回到魔域。
哪怕赌上自己这条命。
萧虔风讨厌等人回话,很快就失了耐心,不再理会这个一声不吭的闷葫芦。
“在岸边找找风聿占的修士的身体,我要他身上的一枚黑色珠子。”
凡烨哑声道,“好。”
说来也巧,被风聿选作傀儡的修士恰好是岭南景家人。
他死状极惨,眼睛大睁,舌头吐出,一只手腕软软地扭曲着,脖子也不自然地弯折。
萧虔风睨了凡烨一眼。
凡烨心神仍静不下来,满脑子都是混乱的情绪,勉强装作之前凡家少爷的沉静模样,根本没有注意到萧虔风的眼神。
萧虔风搜了无辜惨死修士的身,拿走了那颗风聿的魄石,还找到了一块刻着“景”字的小玉牌。
把东西都收好后,他起身向着北边眺望。
“走吧,继续向北,归元山的据点不远了。”
萧虔风在遇到风聿后,身上属于九守宗大师兄的那些刻意的痕迹便越来越少了,就像是年终岁暮里下的一场薄雪,星星点点地散落人间,孤零零地独自冷寂。
他不再刻意笑了,变得更加冷漠没有生气。
凡烨很熟悉这样的萧虔风。
或者说,这才是他熟悉的萧虔风。
他从前就没能走进那雪夜,如今也只能远远看着,被扑朔迷离的慑人风雪拦在空荡荡的远处。
凡烨快步跟上,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与二皇子之间不和吗?”
“不,我们很亲。”
说完萧虔风也不再多做解释,向着湖边的深林走去。
凡烨咬牙。
确实很亲,亲到风聿屡次三番地设计想杀了他,无所不用其极。
“归元山来的领队是他们的小师叔徐逸凡,修为远不如你我,天雷亢图就在他身上。”
“我们到了据点直奔他们营帐,杀了徐逸凡。”
“然后去找景家拿玉厄碎金香。”
简单粗暴,全无算计。
凡烨一如既往,应了他声,“好。”
两人一头扎进了松林,向着北部进发。
归元山并不是无名的小宗小派。
传说归元山曾经出过一位不得了的仙人。
而归元山便是以这位仙人留下的流云剑法为基开山立宗。
他们的据点三面环山,物资丰富,易守难攻。
萧虔风站在松树林荫下,“我去杀了徐逸凡,你替我拦住那些弟子。”
随着命令下达,凡烨胸口的咒文一热,身体僵硬了一瞬。
山下归元山的据点里很安静,只有零星的弟子在营帐边刻着防御法阵。
如今是他们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各项防御工事都还未架设,弟子又大多被分派出去搜寻物资。
萧虔风拂开身前的枝梢,矮身一跃,似游龙一般冲了出去。
黄泽是归元山此次随行的医修,正在太阳底下铺晒着草药,突然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膀。
他赶忙转过身,却看到了一位从未见过的修士,不禁愣了一下,忙把手在身上擦了擦。
这位陌生的修士给人的感觉温柔地出奇,他的眼睛一只有些灰暗,而当另一只眼与温暖的日光相叠的一瞬间,感觉就像是在晌午时分躺在花田中小眠初醒,全身都暖融融的。
“徐逸凡在哪里?”萧虔风问。
“啊?徐师叔?在后面那个插着小旗的营帐里。”黄泽指了指身后。
“多谢。”
萧虔风抿唇笑了笑,瞧起来格外温顺。
黄泽看着他,眼神有些飘忽。
按理说,他该盘问一番此人来历,可是不知怎么就先答了话。
也许是因为萧虔风太过坦率,反而让人忘了警觉。
萧虔风运转灵力,向着方才黄泽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长剑铮铮低鸣,缠着白洁的灵力出鞘。
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他高高跃起,一剑向着那处营帐劈下,灵力在静悄悄的据点里轰然炸裂,余波卷起狂风,以此为中心扫向四周。
跟在他身后的黄泽慌忙抬手遮挡。
据点内悠闲宁静的气氛被一剑劈碎,在迭起的惊叫声中,一道剑光自那已经塌坏的营帐中挥出,回敬向萧虔风。
“咳咳!哪位啊!咳咳咳!讲不讲道理的?”徐逸凡咳得像是要断气了。
等他来到外头,抬头定睛一看,脸色突然就变了。
“萧虔风!?你吃错药了?你们九守宗没有自己的地盘吗?我哪儿得罪你了?”
黄泽听到他的小师叔叫出萧虔风的名字,惊了一惊,看向他去。
萧虔风没有废话,落地后撑着地面,单手掐诀,一道惊雷直击徐逸凡身后的营帐,瞬间便燃起了冲天火光,趁着那头的动静,他飞快逼近徐逸凡,一剑就想抹喉。
徐逸凡勉勉强强地招架着萧虔风疯狂的攻势。
不过几息之间身上已经添了几道血痕。
“你发什么疯啊!?我刨你家祖坟了?你打我干嘛啊?有话好好说啊!”抱头鼠窜间他惨叫着冲萧虔风大吼大叫。
可没想到萧虔风听了竟然真的长剑一顿,停在了他身前。
他们动静很大,归元山的弟子们已经围了过来,持着兵器满脸敌意地盯着白衣的青年。
凡烨也赶到了,落在萧虔风的背后,长刀横在身前。
“我想要天雷亢图。”
“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要天雷亢图你打我干嘛?咳咳咳!你要是就借去用用,私底下来找我不行?你闹出这么大动静我还怎么给你?咳咳!你说你是不是有病?”徐逸凡就差跳起来骂萧虔风了。
他咳得声嘶力竭,一张还有些稚气的小圆脸飞起病态的潮红。
归元山的小师叔浓密的眉毛苦恼地挤在一起,一双灵动的眼睛里因为要命的咳嗽泛着泪光,眼梢忧愁地垂着。
他穿金戴银,一身顶级法衣在没有被撕裂染血前华丽花俏,看起来像只招摇过市的花孔雀,而不是一位“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的修道之人。
萧虔风被骂了几句也没生气,直接向他伸出手,“那你给我。”
徐逸凡被他磊落坦荡的厚颜无耻哽得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撅过去。
“我怎么给你?你告诉我!我怎么给你!?这是天雷亢图!这他妈是天雷亢图!不是小花小草!不是他妈的小猫小狗!”
萧虔风笑了,自言自语道,“所以还是得杀了你。”
“别!咳咳!哥!别动手!别急!我们可以商量着来!”徐逸凡站得近,听得一清二楚,他猛地摆手,整个人抖了抖向后一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能感知到一股带着冷意的杀气刺穿肺腑,徐逸凡当即就陷入了一种绝望的惶恐。
萧虔风提起剑就又要上,却突然被凡烨一把按住。
身后传来凡烨低沉、平静的声音,“徐道友,方便找个地方聊两句吗?”
胸口的咒文滚烫,像是烧红的铁烙在肌肤上,警告他正在违抗萧虔风的意志。
“方便!方便!”徐逸凡望着萧虔风身后的凡烨,急匆匆地大喊。
重重叠叠的山峦间的小谷明亮开阔,苍翠山色沉默地看着这场闹剧一般的纷争。
片刻后,三人坐在了一处临时收拾出来的帐篷里,小炉上煮着茶,金雕镂空飞鸟炉里点上了香,在帐外守着一圈满脸敌意的归元山弟子。
徐逸凡坐上了他垫着绸缎软垫的桃木六方椅,一脸大难不死、庆幸自己劫后余生的欣喜表情。
“打打杀杀伤和气,你们说是不?归元宗最讲究和气了,你说说你要天雷亢图做什么用,我们也不是不能借的。”
萧虔风才刚张口,凡烨就眼疾手快一手挡在了他唇间,把他已经送到嘴边的话挡了回去。
他实在太了解萧虔风了,现在陪他安安静静坐在这里已经是他耐心的极限,不用猜也知道,此时萧虔风但凡开口必然会是一句,“借你天雷亢图杀了九守宗宗主张守患。”
然后,一切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