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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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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凡烨被萧虔风护在了身后,并未被黑暗中的战场波及分毫。

    可他五感敏锐,没有错过那一瞬的光亮中萧虔风俨然理智不复的狂态。

    更没有错过此刻在空气中弥散开的鲜血的味道,那是萧虔风血的味道。

    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

    全身的灵力都用来冲击着手腕上的禁制,可却无功而返。

    他的手腕甚至已经蹭出了血。

    可事实便是,他又一次帮不上忙。

    他从来都没能帮哪怕上一丁点的忙。

    就好像,他只是个早该被丢弃的负累。

    痛苦自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如冰冷的刀锋一下一下割裂他的灵魂最深深处。

    心脏的每一次搏动都在撕扯开那层层遮掩,让他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何等无能无用。

    有一个没来由的念头突然窜进脑海,寒意彻骨,“这就是你被他舍弃的理由。”

    窒息一般的感觉中,凡烨恍惚地意识到似乎有一股力量自心口流转而出。

    这股莫名熟悉的、曾横枕于天地,在亘古的时光长河中流浪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在他残败支离的混乱思绪中缓缓苏醒。

    它温暖坚定,像是一双当背离天际堕下深渊时在高崖上紧抓着他不放的手。

    它耐心地引着体内滞涩的灵力,自四肢百骸汇聚于被拘束的双腕。

    这次没有粗暴地冲击,它如敲门一般一下下轻轻拍着打那道禁制法术,好像正宠溺地哄劝着闹脾气的小孩,出奇得温柔。

    沉睡的巨兽在绝望的痛哭中挣扎着睁开了眼。

    它不想再一次被遗忘在角落里。

    它从死亡的渊底爬回人间。

    它只想再一次守护它所爱之人。

    萧虔风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风聿身上,并未察觉到身后青年气息的变化。

    仅仅是刚才短兵相接的一击,萧虔风的右臂就已经失去了知觉,筋骨承受了它们无从招架的巨力。

    甚至不止于此。

    藏身于黑暗之人完全凌驾于金丹期的阴诡的死气恶意蚀骨,他并未直截了当地震断萧虔风的右臂,反而将他的魔气打入了他的好哥哥的经脉。

    先天道体本能地抗拒魔气的入侵,一如十几年间对抗李玉承,剧痛瞬间蔓延。

    温热的鲜血迸溅,顺着无力垂下的手蜿蜒流下。

    滴滴哒哒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

    黑暗中的恶鬼显然对他的疼痛喜闻乐见,他开心极了,疯狂地大笑。

    风聿语气夸张地戏谑道:“哎呀,哥哥怎么成了个只有金丹期的剑修呀,小聿没注意留手,是不是打疼哥哥了呀。”

    “哥哥流了好多血,要是父皇在一定心疼坏了。”

    “毕竟哥哥可是父皇最喜欢的太子哥哥呀。”

    “就是这只眼睛吗?被哥哥用来封印那颗魂珠了?”

    萧虔风对他刻意的挑衅无动于衷,甚至原本已烧至沸腾的战意都像是被泼了盆冰水冷却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站着,冷傲张狂,任由不自觉颤抖的右手流着血,看不出一分的狼狈。

    “你用的是谁的身体?你让那个血魔把你的魄石带来人界我就猜到了会有这一天。但是傀儡移魂容易伤及神魂本源,我警告过你很多次不得乱用。”

    刚才还浮夸做作的声音一哽,嚣张的气焰熄了一瞬,就像是被叼住后颈的狐狸崽子。

    但是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

    火上浇油莫过于此。

    风聿恨得将一口牙咬得嘎吱作响,死气在他身后狂涌扭曲,怒火肆然,他极快地喘着粗气,怒吼,“萧清琅!你管我?你还敢管我!?你算什么东西!?”

    “你明明就是个没有族姓的外人!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凭什么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你怎么还不去死!”

    风聿以为,他这个碍事碍眼的哥哥早就死了。

    早就该死了。

    被万人血祭的魂珠死气纠缠数日,众叛亲离后再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小孩一剑破开心脉,最后还被自己的配刀捅了个对穿。

    他亲眼看着他闭上了眼。

    这都没死。

    这怎么都没死!

    他恨得像是心里有一把大火熊熊燃着,炙烤五脏。

    “小聿你……”

    “别叫我小聿!”风聿冲着萧虔风嘶吼,甚至有些哭腔,他声音一低,“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你想要我这太子之位?”自从彻底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萧虔风皱起了眉,不耐攀上了眉梢。

    “……什么?”风聿愕然。

    黑暗中两人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但是风聿听着他用那种好似根本不在意的语气谈及“太子之位”,完全可以想象出他那副皱着眉头的表情。

    他的哥哥什么都有了,当然也就因此什么都无所谓。

    他高傲狂妄,行事肆意,张扬地就像是九天上无惧无畏翱翔的鹰。

    风聿脑子空白了一瞬,喃喃自语,“我不允许你……”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风聿似乎更加阴狠疯癫了,声音都有些抖,“哥哥,让小聿把你杀了好不好。哥哥的东西……小聿帮你收着。”

    话音刚落,风聿身后的诡异的死气就像是活了过来一样,瞬间伸出一道道狰狞可怖的巨大触手如凶兽一般张开了利爪,骤然向着主人所指的方向呼啸奔腾而去。

    萧虔风眼底也照旧浮现出了战斗时的狂意,但是这次他并不纵容自己沉湎其中。

    他站在死气之前,像是坚守在最后一座城的将军,颀长的身形在敌军的千军万马之前显得如此单薄,可就是一步不退。

    他再次强震心脉,血脉喷张,灵气澎湃不减丝毫。

    他以左手接过长剑,站得笔直,一人一剑就是招展的旌旗。

    在被死气淹没之前,他喑哑着嗓音,向黑暗中的人送出了最后一句话,“小聿,我不会伤你。”

    死气的巨爪轰然合拢,聚成了一个悬空的球。

    重归寂静。

    风聿怔怔出神,手中的短匕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动静。

    结束了吗?

    这次,都结束了吗?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还在轻颤的双手。

    有泪水倏然坠下,打在手心,发出一声响。

    就像是,片刻前血液从萧虔风指尖滴落在地面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忽然想起,自己从小就爱跟着哥哥学。

    哥哥用膳,他也想用膳。

    哥哥练刀,他也想练刀。

    哥哥得的赏,他也要去讨赏。

    哥哥认识的朋友,他也想认识。

    可直到有一天,哥哥成了太子。

    那日大殿上,衮冕九章,华贵天成,光彩夺目,父皇赐下的龙纹玉佩琳琅,雪白的狐裘雍容威仪。

    哥哥畏寒,尤其不喜欢下雪的日子,偏册封那日下起了大雪,父皇为让哥哥开心些竟亲自降阶出手,魔焰焚天,强改天时,更是允他哥哥在冕服外再披了身狐裘受册。

    他看着他的哥哥依旧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戴上了那枚权戒。

    他看着所有人恭敬又隐隐畏惧地向着他的哥哥跪下。

    他看着一向高坐金椅无悲无喜的父皇满意地笑着举杯相祝。

    恶念就像是破茧的蝶,沐着滋养成长的欲望,停在最艳的花蕊间,轻轻扇翅,就叫他神魂颠倒。

    他想。

    哥哥当了太子,他也想当太子。

    “风聿。”

    心神动荡,他听到似是有人唤他的名。

    他一时还有些忪怔地抬起头。

    隔空一道刀芒以震碎山川大河的威势向他所在之处斩来,恐怖的灵力席卷四野,逼人杀意紧锁他全身每一处死穴。

    千钧一发之际,风聿掐诀,瞬间身前血光大炽,堪堪挡下了这骇人的突袭。

    但是攻击远没有结束。

    明明并无人近身,可风聿却像是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锁住了咽喉,掌心滚烫,腕部还恶意地向上提着,使他被迫扬起了头。

    无形的力量极其霸道,锋芒锐利。

    他被掐着喉咙提起,无法呼吸,像是濒死的漂亮鸟兽一样弯曲着脖颈。

    “风聿。”

    刚才仿佛幻听的声音再次出现,温柔缱绻,似是爱侣间的低语,可是风聿听着却从每一根骨头的缝里钻出了悚然心惊的恐惧。

    很近,几乎是紧贴他的耳侧轻诉。

    他甚至能感觉到从口腔中喷出的气流擦着他的耳廓划过,激得他浑身敏感地一颤。

    “你一直不乖。”

    ……?

    轮不到……轮不到阿猫阿狗都能来教训他!

    风聿呲着牙,一手紧抓喉间的手,另一只手拔出了一把别在腰间的匕首,借着腰里扭转臂膀,猛地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击落空。

    匕首被人随意地一把握住,还玩闹似地来回拨了拨,力量间过分悬殊的差距让风聿体会到了近乎绝望的进退维谷。

    修长的手掌轻巧地取下了他手中的短匕,还顺势攀上了他的手腕。

    对方似乎对手腕有着特殊的执着,并没使什么力禁锢,但用掌心反复摩挲着那一寸皮肉,不再言语,不知在想什么。

    风聿不堪忍受,狠狠闭了闭眼,估摸着位置,用上了全身最后的力气一拳挥去,握拳透爪、拳风凌厉,但可惜再次被人随手便接了下来。

    耳边甚至传来了轻笑,像是被他拙劣的反击取悦了一样。

    次他的手腕被一下子捏得粉碎,腕骨断裂成数块骨头碎片,扎进血肉。

    风聿眼前一黑,疼得冷汗直冒,但他不想就此认输,蜷起身子想再甩一记鞭腿,疯得彻底时,全然不顾全身最致命的弱点还被扼在对方掌心。

    毫无疑问,又被轻易挡下。

    “不要总是坏我的好事,小聿。”对方不再与他说说笑笑,杀意骤起。

    最后“小聿”二字,对方学着萧虔风的语气念出,带着小勾轻轻向上一挑,平白多出了几分他哥哥没有的风情万种。

    像是没耐心再陪他玩逗弄小猫咪的游戏,来人终于收紧了手。

    掌心脆弱的喉管在巨力下破碎,藏于其后的脊椎也没能逃过一劫。

    要死了……

    风聿瞳孔在崩至极限的紧张中缩成极小一点。

    死亡不过是一切的终焉之所,是生命最初的、也是最末的玄妙,风聿自问从不畏惧死亡。

    更何况这不过是一具由他操控的傀儡罢了。

    他只是感到没顶的耻辱与狂怒。

    这具身体彻底失去生机前,附身其上的风聿听到了对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别来打扰清琅,你想要的,我来给你。”

    这句话,风聿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听过一次了。

    那时他也这么掐着他的脖子,金色的竖瞳寒意森然,他阴沉着脸恐吓他说,“离你哥哥远一点,你想要什么,我来给你。”

    是那条该死的龙。

    是那条该死的龙回来了!

    黑暗中肆意逞凶的人松开了手,任由再无呼吸的尸体摔落在地面上,就像是随手丢了张废纸一样满不在乎。

    困着萧虔风的死气失去了主人,再无人操纵之下,盘旋了一会儿后哗啦一下散了。

    萧虔风从半空中摔下,在黑暗中安稳地落入了一个敞开双臂迎接着的温暖干爽的怀抱。

    方才生杀予夺的手小心地擦了擦怀中早已失去意识的青年的侧脸,他是想将血迹揩去的,却不想反而蹭成了一片血色。

    他低低叹了口气,不再徒劳地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

    他俯下身,大胆地与青年抵死相拥,胸膛紧贴胸膛,热意向着温凉传去。

    他将头凑到了青年颈间,用力嗅了嗅,在血腥味里找到了熟悉的花香。

    他拥着怀里的人,浑身都在细细颤着,就像克制忍耐某种极富破坏力的欲望与情绪到了极致一样,哪怕再多上一分都将引来覆灭山河的浩劫。

    身边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空间开始崩塌,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外界那条巨型镜湖蜃的悲鸣。

    黑色的斑块中渐渐混进清白的月光,光影交错地扭曲着,零落在跪地相拥的二人身上。

    一切尘埃落定。

    皎洁月色再次照亮了埋首与萧虔风颈间之人,高挺的鼻梁落下了长长的阴影,眉目俊朗,金色的漂亮眼睛里又是泪光莹莹。

    是凡烨,又好似不是。

    没有了那一夜里的青涩懵懂、茫然无措,如今的他像是地狱归来的恶鬼,眉宇间尽是冷肃的杀意与沉郁的狠鸷。

    可是他拥着萧虔风时,一切都像是强装的孤勇,一触即破的空洞幻影。

    脑海中的记忆复苏,血泪交流。

    他回忆起了他与清琅所有的过往。

    记起来了他们之间再无法愈合的天堑鸿沟。

    记起来了他一己私欲、一意孤行,最后酿下的苦果。

    历历在目,罪不容诛。

    他颤着唇,朝拜似是轻轻碰了碰怀中青年染血的面颊,似是觉得一次不够,他又虔诚地凑上去轻吻了一下萧虔风失明的右眼。

    偷来的亲昵,虚假的温柔。

    嚅嗫着的唇几经开合,最后呢喃着将心事吐露,“清琅……对不起。”

    小心翼翼,轻得几不可闻。

    “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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